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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传说中的“烤串人”

  寻访传说中的“烤串人”

  ——有多少劳动者能带着养老保险回家

  实习记者/雷驰

  本文背景:2010年1月1日,养老保险在全国范围内转移和接续的新政施行。消息显示,一些在虎年春节前夕返乡的务工者已成为新政策的受益者。作为一座吸纳了来自全国各地超过500万“北漂”的城市,北京的养老保险“覆盖率”极为典型。在庞大的“北漂”群落中,“昨天的王宝强”和“今天的王宝强”都不在少数。在近一个月时间内,记者走进与“昨天的王宝强”命运相似的人群——“黑”三轮车夫、“野”装修工、服务员、理发店小老板之中,寻找“养老保险离这一栖居在京城边缘的庞大群体到底有多远”的答案。

  关于北京,有个传说。无论是谁,只要在北京的繁华地带摆个烤串或麻辣烫摊子,干一年就能发财。

  在北京的马连南道上,一个白领打扮的女士说:“你不知道吗,这里大排档那些烤肉串的,天气暖和的时候,一个晚上就能卖2000块钱。挣得比我们多多了,光体面有什么用啊?”我四周瞅了瞅,没见着烤串的摊子,便问:“冬天他们不干活?”“那是,反正平时已经挣够了,冬天正好休息。我估摸着,他们是度假去了。”

  这个传说,是不是为之“怦然心动”的人来北京漂着的原因呢?

  带着疑问,我开始了寻访传说中的“烤串人”之旅。

  “黑”三轮车夫老仇

  ○我问他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怎么养老,万一有个病什么的?他说“得靠儿子”,如果儿子“将来靠不住的话,也没办法”。

  北京丰台区六里桥,东临北京西站,西有长途汽车站和长途客运站,南扼京城南大门。庞大的人口流量,让这里成了黑三轮的“风水宝地”。在这里,我遇到了老仇。

  老仇是踩黑三轮大军中的一员。50多岁的人了,通红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他泊着车正在街边等生意,见我自称“记者”,他用疑惧的眼神反复观察多时后,开口说话:“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老家那里假记者太多了,都是骗子。”

  老仇的老家在山西省闻喜县,他自称上世纪80年代在北京当过武警。复员回老家后,他“什么事情都干过”,喂过狗,搞过结婚的乐队,和他人合伙搞运输结果赔钱了。

  2003年,老仇向亲戚朋友借了钱加上自己多年的积蓄来北京“准备做生意”。他花了20万年金包下一个有30间屋子的地下室开招待所,但半年就支撑不下去了,便十几万转给了别人。

  拿着“赔得剩下的那十几万元”,老仇回了趟老家,把二儿子的婚事和老父亲的丧事都办了。“儿子结婚花了5万,父亲后事花了1万,盖了个新房子花了15万”。由于钱用完了,“还欠着一屁股债没还”,他再次来到北京“挣钱还债”。

  “刚开始的时候就在南边那个莜面村打工,打了半年,就烤串。”老仇顺手往侧面一指说。因为“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老板只给750块的工资”,他就蹲在路边看人家拉三轮的。“一下子一个5块的,一下子一个6块的。哎?这个好!”他就辞了工作拉起了三轮。

  老仇花1000多元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又加个了马达,每天早上4点就起来“抢生意”。“生意好的时候,每天能拉100多元,不好的时候也有七八十。好在不要交七七八八的钱,挣一分就都是自己的。”

  如果被城管抓住,情况就不一样了。“被他们抓住就完了,要罚800块。我有一次差点就被抓了,被他们抓的人,一个月就算是白干了。”讲到这段险情,老仇的脸上有点儿惊魂未定。

  他现在租住的是300块一个月的地下室,“除了床,就只剩下放鞋子的地方那么大的屋子”。每天晚上回去以后,他跑到别人屋子里把北京台7点钟的天气预报看完了,就睡觉了。

  在这样的斗室中蜗居着,他不想家吗?

  “想也只能一年回去一次。”说这句话时,老仇“被冷风吹木了”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

  他的大儿子几年前也在北京当武警,后来在北京做过厨师、保安、美发,但是都不中意,现在在老家待业。由于大儿子还没成亲,老仇还得给他“攒钱娶媳妇”。

  “你看我的腿。”说着,老仇拉开棉裤腿,里面露出一层层裹着的黑塑料袋。他有关节炎,大冬天里在外面顶着风雪蹬车,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我忍不住问:“难道在老家,你就找不到一份几百块钱的工作?”

  “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什么单位会要我呀?种地根本别想赚钱,我家8亩多的地,4亩都转给别人了,剩下4亩也荒着,种点菜自己吃。”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绝望。

  他说他还想再拉七八年黑三轮,“干到60岁干不动了为止”。到时候把债都还上,把大儿子的婚事给办了,他就回老家自己“搞烤串,不再受这份罪了”。

  “野”装修工小刘

  ○他是个对社保没有概念的人:“我想法很简单,攒钱养老,或者靠儿子。农民嘛,都这样啊,没听说谁有什么保险的。”

  小刘,一名河南来的装修工,30出头。小刘一家来北京6年了,他媳妇在一个小区里当清洁工,6岁的儿子在一家打工子弟小学上一年级。他和他哥哥一直在各个区县的新楼盘揽粗装修的业务。糊水泥地板,砌砖头灶台,贴地板砖瓷砖,刷卫生间防水层,什么活都干。

  “北京的新楼盘不愁没活干,一套大楼盘至少几千户,现在两三年内就能住满人。哪家不要装修啊?卫生间不包料,5平方米带贴墙壁的劳务费最少500元,一个人3天就能干完。要是天天有活干,一个月每人挣五六千不成问题。虽然累点儿,也没有种地累。一套楼盘就可以吃两年,也不和装修公司抢生意。市区里的楼盘都是有钱人,不请我们,但是周围区县的楼盘不缺生意,也不用租门面,一年四季还都有活干。”

  说着,小刘拿出他的手机,是摩托罗拉V3,“过一阵准备换个3000的”。3000元的,莫不是要买Iphone了?

  问他为什么一直要在北京混着,他反问我:“其他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楼盘啊?”

  小刘居然也很羡慕卖麻辣烫的和烤串的,“那是最挣钱的”。每天能卖3000块,麻辣烫是将近6成的利,“几片菜叶或者菌子、木耳一串起来就卖5毛钱。一天利润就有一千多。但是那个要花钱学手艺。交5000块钱,跟别人学几天技术,再送你一个卖麻辣烫用的大板三轮车。”

  超市售货员小佟们

  ○私人超市的老板,没有给售货员上社保。旁边大超市的售货员,也没有劳动合同和社保。

  吉林人小佟,瓜子脸,细长眼,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是个书卷气十分浓的女生。25岁的小佟,在一个私营小超市当售货员。“我们工资就一千多,不过包住,就住在这店里。吃饭嘛,每月至少吃掉500,我还好,不太爱买衣服化妆品那些东西。她们(指同事小高和小续)爱买。”

  “要买那些东西的话,还得让家里支援。”小高接话道。小高是石家庄人,来北京两年多了,曾经在机场和私家画廊当过接待,也在旅行社和房屋中介公司做过业务员。

  小佟在老家读的是三年制医科大专,她现在在小超市上班是想腾出些时间来复习医考,打算拿医学检验的相关资格。我问她,如果拿到资格了,想到哪里去工作。“还在北京。”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地方上的医院都不行,水平哪能和北京的比,真正喜欢医学还是得呆在北京。你想,为什么外地的人都爱来北京看病啊?”

  私人超市的老板,没有给她们上社保。但是,她们3人中只有小高比较关心社保问题。以前在旅行社工作的时候,她就上过五险一金。她听说保险可以异地转移续保之后,便问:“那我要是以后回石家庄工作,这半年还能续上吗?”

  而小佟和小续,面对社保问题的表情似乎很麻木。小佟大概抱定以后肯定能到医院工作的想法,很直接地表示:“不关心,无所谓。年轻人挣钱就行。”而小续看上去有点儿懵懂,这个20岁的山东农村姑娘,似乎是很安于现在这份工作的,没有什么太多的打算。她对社保也很茫然:“还年轻,不想那些。”

  大超市售货员的待遇并不比小超市售货员待遇好。在六里桥某中型超市打工的一位黑龙江和一位河南的姑娘,都只有20岁。瘦弱的她们,每天要站10个小时的班,我看到她们正有气无力地靠在二楼文具柜台前。

  她们月工资1200元,还不包吃住,每月租房钱加吃饭钱就分文不剩了。

  超市都没有和她们签劳动合同,根本没有社保一说。

  河南姑娘之前在一个酒店打工,同样没有签订合同,但是打发她们走时还拒发工资。她们弄到了上班期间的考勤表作为证据,将该酒店告上了丰台区劳动仲裁委员会。

  商场售货员、餐馆酒店等场所的服务人员、保安等岗位对工作者文化及技能要求都较低,很多来北京漂泊而无学历与专长的年轻人,只好从事这类职业。但是,这类职业都不是能端多年的饭碗。

  理发师老朱

  ○至于社保和其他保险,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余力去缴纳。

  老朱,42岁,湖北黄冈武穴人。在来北京的17年里,他开了15年的小理发店。

  那间理发店,只有近5平方米,坐落在某部队干休所大院里。他1992年来北京,是因为他的亲兄弟在北京当兵,介绍他到大院食堂当面点师傅。两年后,他花450块钱学了一个半月的理发,之后就在大院里开了这间理发店。

  这么多年,小店能够生存下来,他归功于这块地方流动人口多。他理一个头收费5块,每天能挣100元左右。因为和单位关系好,房租不要钱,加上他自己有地方弄饭吃,因此每个月能攒下2500元。每个月汇1500元给家里,剩下的自己攒着。

  老朱有两个孩子,一个16岁,一个6岁,都上学了,还有个老父亲要赡养,老婆没有工作,在老家专门照顾老人、孩子。孩子的学费,现在是他们家最大的经济负担。“每年每人乱七八糟的费就要1万多块!”

  说到孩子的教育问题,他变得忿忿不平:“什么都要收费,么子‘看电影费’!么子‘补课费’!么子‘订杂志费’、‘做AB卷费’!还有‘牛奶费’!一年到头交不完。”

  我问他电影不看,杂志不订行不行。提起这个他更来气:“可以啊!但是老师会挖苦孩子啊,总是说你们家这么穷啊?孩子就害怕,压力非常大。我们只好都交。”

  如果不出什么事情,一家人也能好好过日子。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就刚刚,我父亲病了一次,就不行了。股骨头坏死,花了2万多,县里的合作医疗垫了1万。”剩下的1万元,就把老朱所有积蓄花光了。

  至于社保和其他保险,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余力去缴纳。

  他说希望他的儿子读大学能考上军校,知道记者是湖南人后,他赶忙说:“国防科大好啊,要是我儿子能上那里念书就好了。”他还说他大儿子前两年迷上过上网,但现在不玩了,懂事了。

  想着自己懂事了的大儿子,老朱双手抱着脑勺,身子仰在椅子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表情。

  那只是一个“传说”

  ○他很羡慕那些有社保的人,但是如果让他非得选择,他还是会“选择不交”。

  在寻访传说中的烤串人的过程中,我还“遇到”了其他行业的人。

  一天晚上,在一个街边排挡吃拉面的时候,拉面摊老板娘说:“我们一天卖400块的拉面。这个棚子一天要收我们100块。拉面4成多的利,等于我们只赚百十块。”

  在丰台区莲宝路一家大超市旁,有一排用木板、石棉瓦、铁皮搭建成的简易棚。5个隔间,每个大约5平方米左右,吃饭的桌椅都摆在外面。摊主们都是夫妻搭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没有生意的时候就留一人看摊子,另外一个躲进大超市里避一会儿寒。

  最东头的摊子是一对湖北夫妇,只烙土家酱香饼。在饭点以外,他们也一直有生意,所以每天4点就得起床和面。每张饼卖12元,烙一张要20分钟,他们就一天从早晨4点到晚上9点不停地在烙饼。

  在观察了他们的工作情况后,我开始怀疑那些传说中的麻辣烫和烤串摊子在旺季是否能卖出去2000块钱。

  我还“遇到”了开五金店的小老板老王。快40岁的徐州人老王举家“北漂”,他12岁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和9岁读四年级的女儿是京城“无根儿童”。他和妻子两人各守着一个小五金店。两家店都是傍着新开盘的大楼盘。

  “五金的利润太低,一根这么长的金德管,就卖一块钱,我就挣2毛钱。涂料什么的也都很便宜的,又占地费又重,搬来搬去的费劲。”老王向我抱怨。

  我给老王算了一笔账,除去租金,他家的两个店年收入4万多元。这些钱除去两个小孩的学杂费,花在5个人身上,也没多少了。

  当下,老王最愁的就是如果这两个楼盘“吃完”了,能不能顺利地找到下一个好的根据地。

  他很羡慕那些有社保的人,但是如果让他非得选择,他还是会“选择不交”。

  “如何交呢?以个人身份去交?我做这个生意目前没有交过税,我也没有什么营业执照之类的东西。难道为了交纳社保要去社保局统计我的收入吗?”老王很怕这个。他确实也交不起,“如果每个月再交出几百近千,我们5口人(加他的侄子)就得喝粥了”。

  我也“遇到”一个烤串摊主。“钱都是给别人挣的。”只讲了这么一句话,他就什么也不愿多说了。

  近一个月调查下来,我发现北京这个有2000万(民间有说3500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无疑有着巨大的市场、资源和机遇。这个庞大的人群,让在社会底层提供简单服务的小吃摊、理发店、黑三轮等有了市场和生存空间。但是,这些栖息在京城边缘的人群,生活得都异常艰辛。北京“遍地黄金”的说法,因为传播学的因素,经过层层改编被夸张、传奇化了。

  诸如烤串赚大钱的故事,就是一个传说。

  手记:社保离他们有多远

  房屋中介业务员小杨,是我这次众多采访对象中唯一拥有一份社保的人。

  在采访中发现,不少人对社保“很茫然”。一些北漂青年不在乎社保,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更多的年轻北漂,则是“既无远虑,也无近忧”。

  事实上,大多数北漂的年轻人可能面临这样的结局:一没积蓄,二不能生根,更谈不上发展。在这样漂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回到故乡后,他们已经丧失了竞争优势,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来自农村的漂泊者多是另一种情形:无论年轻还是年老,这个群体依旧信奉“养儿防老”,把养老的希望寄托在了养育儿子之上。一个问题是:“即使想交纳社保,他们如何去交呢,他们有能力连续交纳10年、20年吗?”

  社保,离社会底层的漂泊者真的“很远”。但是,如果没有社保,今天漂泊在各地的亿万劳动者告老还乡之后,将会是一个老无所养的人群。那时,他们的生存会不会成为新的社会问题呢?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10年2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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