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争议的野化实验，被裹挟的小城疯狂，被流浪的中国虎儿

　　7年前，一位名叫全莉的女人启动了“华南虎拯救计划”，将两只中国华南虎送往遥远的南非进行野化训练，按计划，2008年奥运后“流浪”的虎儿就该返回祖国，放归栖息地。而如今，放归的时间表被一再推迟，野化放归计划再次面临考验。

　　小城，只欠东风？

　　作为被最终确定的华南虎野化放归区，江西省资溪县声称早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距资溪县2006年3月得到国家林业局的那次最终“确定”，已过了长达四年之久，东风却仍未来到。

　　2010年1月27日，国家林业局全国野生动植物研究与发展中心办公室主任陆军向媒体透露：在南非野化基地进行训练的华南虎仍无确切的“回家”时间表。

　　一切都被卡在了国家发改委迟迟未批的放归区立项报告上，2月5日，周发泉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无奈地表示，“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隔太远了。”

　　在江西省资溪县林业局的大院内，“华南虎野化放归管理办公室”(下称 “放归办”)是一块新挂的牌子，周发泉是该办公室的主任，8名工作人员中有4名是2009年刚招进来的东北林业大学的毕业生，这四位由县委县政府专门讨论确定的大学生都是动物饲养与保护专业毕业，专为未来的华南虎而设。今年，他们将被派往南非参加相关培训，目前正在等待签证。

　　这个人口仅12万，2009年全年财政收入仅2.16亿、地处江西省偏远山区的小县城，早已将打造华南虎野化放归基地写进了县域的发展规划之中。县里对这一放归项目“相当重视”，因为“这个项目也正好与县里提出的生态立县相吻合”。

　　当年，为了迎接华南虎落户资溪的项目，县里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拯救华南虎项目的负责人全莉夫妇受到了该县最高规格的接待。

　　资溪县迫不及待，仅2009年，县领导就十数次往返北京，向国家发改委和林业总局汇报工作，希望能尽快得到立项批复。立项其实就是要钱，“因为这是公益项目，需要国家拨款。”周发泉说。

　　资溪县立项报告上提出的资金缺口是9800多万，建议由国家和地方共同承担，其中向国家申请拨款8000多万，剩余的1000多万由县里自筹。

　　如今立项报告迟迟未批，尽管周发泉所在的放归办尚未能开展实质性工作，但县里已经未雨绸缪地做好了居民搬迁的动员工作，甚至已经向村民承诺了进城购房的优惠政策。160平方公里的放归基地占到了全县国土面积的1/6，“从2003年开始筹备至今，不少村民在没要一分钱补贴的情况下，主动迁出了保护区。”

　　除了华南虎原住地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外，资溪县是江西省森林覆盖率最高、人口密度最小的县，在2003年至2004年，中外专家组的实地考察中，资溪县在7个候选地中综合排名第一。为了迎接这个项目，资溪县已先后关停了大部分破坏环境的食用菌栽培和花岗岩石材开发项目。

　　依托于华南虎放归基地的生态旅游，早已写入了资溪县的发展规划。县政府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资溪县新近出版的宣传画册中，华南虎的彩色照片已赫然其中。而在旅游规划一节，游人通过乘座封闭车辆观赏华南虎已被纳入其中。

　　现在看来，华南虎虎年回家的愿望已难以实现，即便从现在算起，即便是在国家拨款相关资金到位的情况下，要想将华南虎野化放归地建立的各项工作大致完成，也需一年以上时间。

　　争议始，争议终？

　　至于决定这个偏远县城未来和华南虎放归报告迟迟未批的原因，国家林业局的一位官员称：“或许还是源于对这个项目的争论”。

　　事实上，从2003年9月2日，两只国内动物园出生的华南虎“国泰”、“希望”踏上南非野化之旅时，这个项目引发的争议就从未间断。

　　不少国内学者和虎保护的国际组织都认为，此次华南虎野化训练存在两个致命的疑问：一个是为何不在华南虎的发源地进行野化，还有一个就是野化训练应该尽量剔除人的因素。

　　曾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猫科动物专家组担任过两届理事的汪松老先生曾对华南虎项目评价为“没有野生动物保护常识”的计划，“南非是热带，那是狮子的乐园，不是华南虎的乐园，它需要在温带森林生活！”为此，2004年，他还曾拜访全莉夫妇以说服其放弃这项计划。

　　而这两点在项目的推行者看来都不是问题。

　　“拯救中国虎行动计划”是中国首次通过跨国合作的方式保护境内的世界最濒危动物，项目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国家林业局的支持，“我们是想在动物园人工繁育基础上开辟一条新的途径来拯救华南虎。”林业局一官员曾如是表达初衷。早在2000年，在国家林业局的支持下，“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在伦敦中国驻英大使馆成立，国家林业局曾专门派代表团参加了成立活动。全莉作为发起人和创办人，被推举为全世界第一个专门为保护华南虎而特设的慈善基金会的会长。

　　在华南虎“流浪”南非两年后，2005年底，国家林业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司在北京组织召开了“华南虎野化放归国际研讨会”，这是野化项目频受争议以来，国家主管部门第一次正面邀请国内外专家就开展人工虎放归野外的专题讨论。

　　正是在此次研讨会上，国家林业局同意了将江西省资溪县北部和湖南省浏阳市株树桥两地规划为华南虎野化放归区。此次会议通过的《关于推进华南虎野化放归的北京倡议》(简称“北京倡议”)，被称为拯救华南虎的一份纲领性文件。

　　文件中对于拯救华南虎计划给予了充分肯定，但一位与会的专家透露，“这次会议交锋激烈，并非如倡议中表现的和谐，不少专家都希望政府能够在保护华南虎的投资上做出更为理智的选择。”专家们认为，在资源和能力有限的前提下，虎保护的重点应该是野生东北虎栖息地的恢复上。

　　这样的争论延续至今。

　　现在，项目的负责人全莉和参与该项目的国家林业局全国野生动植物研究与发展中心办公室主任陆军都公开表示，华南虎在南非的野外驯化非常成功，野生种群从最初的5只增长到了9只，全莉亦对本报记者称，最早设想的“在几年内野化五至十只华南虎，以形成一个老虎种群”的目标已基本实现。

　　但国内外的虎保护专家们依然对此持质疑态度，因为世界范围内包括虎在内的大型猫科动物的野化训练尚无成功经验。

　　压力最大时刻是2005年8月华南虎“希望”的去世，全莉坦言，“‘希望’之死是自己的一个挫折。”因为种群问题，即便是人工养殖的华南虎也只有60只左右，每一只都非常珍贵，而早在项目开始前，就有不少专家认为野化项目很冒险。

　　除了对于野化训练本身的质疑外，2007年周老虎事件发生后，全莉更是被卷入了一场涉嫌商业诈骗的舆论漩涡之中。

　　如今，因为华南虎的归期未定，全莉称，野化地所在的南非自由省政府环境保护部负责人曾先后两次致信“拯救中国虎南非项目机构”，质询“华南虎何时回归中国”。在她看来，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委婉的“逐客令”。

　　除了受到国际舆论质疑的国家信誉外，华南虎回归工作的搁置、延期，还将导致整个野化项目计划无法按期完成，这或将给全莉带来更大的经济压力。

　　但即便错过了2008年华南虎的回国预定时间，即便真正的归期仍无定数，全莉的回答仍是乐观地重复着，“明年，明年一定能回国”，但显然这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掌控范围，华南虎的归期，除了需要看主管部门的决策进展，还需要做好应对新一轮质疑的准备。而笼罩在全莉和野化项目上的所有是与非，也才会有水落石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