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名检察长抑郁自杀事件追踪

　　□本报记者 田加刚

　　□吴高俭 发自广东茂名

　　2月7日，细雨飘飞，哀乐低回。茂名市检察院检察长刘先进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湛江殡仪馆，接受他生前亲友、同事的哀悼和告别。茂名科级以上检察官基本参加了告别仪式。

　　尽管在2月5日茂名市委和广东省检察院就分别宣布，刘先进跳楼跟“两杨案”(茂港公安分局局长杨强和茂名常务副市长杨光亮案)无关，省纪委监察机关没有接到过任何有关刘先进的举报材料，但一些关于他死因的流言还是在民间悄悄流传。刘先进自杀之前的一天，他的儿子举办婚礼，有些网友将其联系在了一起。

　　2月4日，刘先进的儿子举办婚礼时，茂名市检察院基本没人知道，他一个检察官也没有请。婚礼简单而朴素，仅仅摆了5桌，还不及普通人家。之后，刘先进同他的儿子彻夜长谈，交代了很多后事。仿佛心愿已了，次日清晨刘先进便从自家8楼坠地而亡。

　　为人低调

　　2005年2月至2010年2月，刘先进做了5年的检察官。之前，他当过兵，做过公安局副局长。

　　1951年10月，刘先进出生于广东廉江(隶属湛江市)，18岁入伍。在部队十几年里，他从普通战士一直干到了副营职。1982年，31岁的刘先进转业到广西公安厅警卫处，担任开国上将韦国清的警卫员，后来升任广西公安厅警卫处副处长。1993年，刘先进返回阔别已久的老家湛江市，担任湛江市公安局副局长，在这一职务上呆了12年。当时刘先进最大的梦想是当“一把手”，但未能如愿。

　　2005年3月，广东省人大常委会第十七次会议上，任免了一批地市级检察长。刘先进在这次会议上被任命为检察长，行政级别由正处升为副厅，并依据检察官法的规定被评为三级高级检察官。上任后，刘先进锐意进取，决心大展抱负。

　　2006年3月，刘先进向人大作报告时介绍了几个案件，其中影响最大的是2005年发生在茂名的几起在校学生被绑架、杀害案。检察院受理当天便将7名主要犯罪嫌疑人依法批准逮捕，在两天内提起公诉。法院在10天内开庭并当庭宣判了两名罪犯死刑、两名无期徒刑、3名10年以上有期徒刑。

　　检察官的职责大致有三：一是国家公诉，二是反贪污渎职，三是对公安局、法院进行法律监督。从反贪及抗诉案上看，刘先进在任几年，侦办的贪贿、渎职案件每年都是50件至60件，跟他的前任持平，抗诉案件每年保持在10件左右。

　　一个跟刘先进较熟悉的律师对《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说，刘为人十分低调，这从检察院办案的数量上也能反映出来。贪贿、渎职案件都是针对地方官员的，每年查办多少，并不是有多少事就查多少人，而是预先制定一个指标，这样既不让人感觉官员腐败十分严重，又能表现检察院的工作业绩。

　　刘先进将很多精力用在了检察制度的建设上。2006年12月，刘先进检察长向黄玉萍等7位被选任的市检察院人民监督员颁发了证书，标志着“人民监督员制度”在市检察院试行。对于市检察院直接受理侦查的犯罪嫌疑人不服逮捕决定、拟撤案和拟不起诉等案件，监督员可以行使监督权。

　　2007年6月上午，在刘先进的推动下，茂名市检察院“反渎职侵权局”举行挂牌仪式，宣告市检察院反渎职侵权局正式成立。

　　刘先进在任几年里，茂名检察机关推行“提拔干部先过检察关”的职务犯罪预防制度，规定干部提拔先由检察院出具意见，看看干部是否存在职务犯罪方面的问题，如果存在问题则暂缓提拔。刘先进认为，茂名市在提拔干部时曾经出现过尴尬局面：组织部门一边准备对市卫生局一干部的提拔方案，检察机关一边立案侦查，结果其晋升不到3个月，该干部的“旧账”被查了出来，人进了看守所。刘先进曾说：“这一做法会得罪一些人，但我们会坚持下去。”

　　一个制度问题是，按照最高检的说法，“由于长期以来对检察人员一直沿用党政干部的单一管理模式，导致司法人员‘行政化’的倾向日趋严重。”据知情人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任职几年里，刘先进更像一个行政管理官，而不像一个带领下属依法行使检察权、监督权的高级检察官。

　　荣誉满墙

　　刘先进跳楼自杀当天，广东省人民检察院就向外界表明，他生前是一名“优秀检察长”：他2005年初就职茂名市检察院检察长以来，对检察事业十分执著，事业心、责任感强，有很强的组织指挥能力，茂名市两级检察机关各项工作均有显著进步。

　　省检察院还表示，2009年年底，省检察院巡视组考察茂名市检察院领导班子时，对刘先进的评价是：“工作上不甘人后，干事敢为人先，敢抓敢管，处事公道，决策民主，作风正派，廉洁务实。努力解决干警困难，自身模范作用好，得到绝大多数干警的拥护和支持。”在2010年的省“两会”上，茂名人大代表对他也表示了充分肯定。

　　茂名市检察院这几年获得了满墙的荣誉。较有影响的有：广东省依法治市先进集体、茂名市十百千万干部下基层先进单位、广东省检察文化建设先进单位、广东省十百千万工程驻点先进单位、茂名市机关作风建设十佳单位、茂名市优秀基层党组织、广东省驻村工作先进单位、广东省检察机关基层检察院建设组织奖等。

　　2010年1月一篇新闻报道对茂名检察院做了这样的描述：几年来，检察院刑事案件的批捕、起诉准确率，法定时限结案率均达到100%，自侦案件实现了“四无”，即无越权办案、无违法采取强制措施、无超时限办案、无超范围追赃。干警违法、严重违纪为零。

　　据一名检察官说，刘先进18岁开始当兵，后来基本靠自学，虽然拿到了一纸文凭，其实法律水平一般，而检察院是每天要跟具体法律条文打交道的地方，这也是他比较苦恼的一件事。在检察业务上，刘先进“扬长避短”，涉及专业的问题他一般不插手，而专业之外的行政管理等，他有很多“创新”。

　　任职期间，刘先进提出，要“以先进文化为载体强力打造和谐机关”。为此，该院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文体活动，举办“检察杯”篮球赛，经常性地开展支部之间的篮球赛和拔河赛；提出了“快乐星期五”的口号，让干警们在隔周星期五的下午，一起休闲放松；举办了以“和谐检察”为主题的演讲比赛，举办了全市检察机关公诉人抗辩赛、检察理论研讨会。

　　刘先进提出人性化办案。在办理林某涉嫌非法制造枪支、弹药罪一案时，侦办人在提审时得知，林某在外地放养的37箱蜜蜂无人看管，在对林某作出逮捕决定后，积极帮忙联系林某的家属，千方百计为其寻找深山里的蜜蜂，为其挽回经济损失约4万元。林某特地从看守所里写来感谢信，表达由衷谢意和深深忏悔。

　　还有一件刘先进的轶事。2008年，9岁的化州小女孩成某来到市检察院申诉。对这位市检察院接访史上年龄最小的来访者，刘先进检察长给予高度关注。在了解到这位小女孩的父母因犯重婚罪均被判处有期徒刑，小女孩处于无人照顾的状态时，刘先进检察长在指示控申科立即成立专案小组的同时，要求及时联系当地政法委、妇联等部门，妥善安置好小女孩的生活和学习。办案人员积极主动联系了两级政法委以及原办案部门，并赶赴三水市的省女子监狱向正在服刑的小女孩的母亲了解案情。在有关单位的配合协调下，小女孩的父亲很快被依法假释，承担了对小女孩的抚养责任，使小女孩重新找回了一个家。

　　“郁闷致死”

　　刘先进自杀后，湛江市公安局初步调查后向媒体通报，刘近期以来身体一直不好，严重失眠，刘系“因身体原因，感到郁闷而寻死”。

　　多个熟悉刘先进的茂名人士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证实，刘确实患有抑郁症。抑郁症是一种常见的精神疾病，也是自杀率最高的疾病，发病率很高，几乎每7个成年人中就有1个抑郁症患者。抑郁症主要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减低，悲观，思维迟缓，缺乏主动性，自责自罪，饮食、睡眠差，担心自己患有各种疾病，感到全身多处不适。

　　据了解，2008年之前，刘先进比较乐观开朗。但到了2009年，他三天两头往茂名市第一人民医院跑，每次去都是直接找院长。

　　经医院检查，发现刘先进“三高”：高血压、高血脂、尿酸高。而尿酸高又会导致痛风、肾脏不舒服等。按说年纪大了，又每天应酬不断，一般都会有这些毛病。但刘对此十分恐惧。他经常跟人讲，他的肾烂掉了。经医院多次检查，刘的肾功能正常，也没有其他疾病，只要注意饮食，少喝酒抽烟，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刘总是觉得自己浑身疼痛，不舒服，怀疑自己有重症而医生瞒着他。

　　据熟悉刘先进的人讲，刘的夫妇关系不好，他在任何场合赴宴从没有带过妻子，但吃饭时身边又不乏有年轻漂亮的女子。他有一个儿子，很小就去了澳洲读书。

　　2009年，刘先进58岁，这是一个即将退休的年龄，也是他的任期最后一年。在这一年里，茂名市连续掀起反腐风暴，而作为检察长的刘先进在这些案件中俨然“局外人”。

　　2009年6月，震动高层的茂名监狱腐败窝案案发，监狱长成加增、政委康列天、8个监区区长全部被逮捕。当时，本报记者为采访此事致电刘先进。刘称，这个案子是省纪委和省检察院成立专案组查办的，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2009年10月，茂港区公安分局局长杨强因涉嫌黑社会保护伞，在茂名市公安局开展的“打黑”专项行动中落马。2010年1月，广东省纪委通报，茂名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光亮因涉嫌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广东省纪委立案查处。这两个案子的查办，也几乎跟茂名检察院无关。

　　据称，2010年1月，刘先进企望能继续连任，但组织最终决定调刘先进到湛江市政协，具体职务未确定，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只是检察长一职尚有待人大正式免去。仕途即将到终点，这成了压垮刘先进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