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文不小心点开了一个链接——王淑英在镜头前痛哭:“我们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当赌注。”邻居说:“关了,怪难受的”
3月17日,农历二月初二,按照中国的习俗,这一天“龙抬头”。
周继文没有按照习俗去理发店理发,家里的彩票站离不开人。虽然才早上7点半,就已经有人来买彩票。大家聊着昨天开出的“双色球”和“3D”的号码。“真他妈的邪乎,明明算着应该出对儿的”。
鱼、肉、鸡腿都被从如同冰窖的阳台拿进了厨房——在东北,3月内都可以将阳台当成冰箱使。王淑英点着因小儿麻痹而跛了的左脚,盘算着晚饭的菜谱,“还得再买点青菜和大蒜”。
今天是周继文与王淑英结婚20周年纪念日。“打算请姐姐和邻居过来吃个饭,家里困难,他们以前没少帮助过周洋”。
王淑英拢了拢头发,和姐姐出门。
门一拉开,零下15度的风吹了进来。
视频
家里的小屋是周继文和王淑英的卧室。2月21日上午,这间不足15平方米的屋子挤满了人——亲戚、朋友、记者。一台52吋的彩电在屋子里张牙舞爪,但谁也不在意它和这间小屋比例上的失调,“还是这个清楚,简直了!”周继文听着大伙的称赞,得意自己为了看冬奥会而做出的大手笔。
冬奥会短道速滑女子1500米比赛开始,周继文不再抱着膀子站着,他和王淑英攥着手盯着跑道上的女儿周洋。墙壁也紧张得出了汗。
当比赛只剩2圈时,周洋已经确立了明显的优势。周继文和王淑英还是憋着,邻居们开始咋呼起来,“赢了嘛!”“有啥的,太轻松了!”他们忘记了先前周洋被美国选手凯瑟琳超越并触碰,掉到第四时自己的懊恼。
周继文已经会用电脑里的“收藏夹”,里面存放的全是周洋的视频网页。他最喜欢看1500米那段,紧张、舒坦,周继文咂咂嘴,“不行啊,韩国的整体实力还是强啊”,却透着骄傲。
当周继文和王淑英头一次坐飞机去到北京,和周洋一起领奖的视频出现在网络上之后,有个外地的医生辗转找到周继文的电话:“我给你治治眼睛啊?免费的!”
“他看视频里的我,以为我眼睛有毛病呢。我说:用不着啦,我奶奶这样,我妈也这样,都好好的。”
“她没说给你媳妇来条大腿啊!”邻居开着玩笑,周继文嘿嘿地乐。
桌子上一张3月2日出版的当地报纸,黑体大标题写着“卖冰糕织毛衣,父母艰辛托起冬奥小黑马”,周继文抚开,他读不够那整版透着辛酸的文字。
文章的最后一段写道,“赛后的周洋激动万分,很朴实地对着镜头发表了获奖感言:‘第一次参加冬奥会就拿到金牌,我的梦想成真了,这枚金牌对我意味着很多,我会变得更有信心,还可以让我的父母生活得更好。’”
感谢了父母的周洋没想到,因为自己漏掉了“感谢国家”这4个字,给父母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安宁。
周继文不小心点开了一个链接——王淑英在镜头前痛哭:“我们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当赌注。”邻居说:“关了,怪难受的。”
周洋没有了自由说话的信心。3月16日随队启程前往保加利亚参加世锦赛时,19岁的她躲闪着话筒。
不过,家里的彩票投注点却红火了起来。
彩站
大屋在2005年就被周继文用三合板隔开。小一点的屋子挂满了彩票号码走势图,图纸和顶棚被烟熏得黑一块黄一片。6个老爷们坐在凳子上,盯着图纸,直楞着身子一个小时没挪过屁股,间或点颗烟,交流一下自己发现的“玄机”。
“你看,上期开的是5、8、8,8做桥的话,这期得出20或者22点。”
“净瞎扯!看一期的就管用啊?我估摸着还是出21。”
“打赌?一百元儿的!”
不再有动静,大家重新研究起了比围棋盘还密的图纸,上面的数字被线连接起来,活像竖着的声波图,他们期冀着未来某根线能触动自己的命运。
“谁来这纯是为了玩,还不是想发个财,改善下生活?”周继文在隔壁嚷嚷着,“我姑娘拼搏十多年,也未必能捞上彻底改变生活那些钱。”
这间屋子的四壁也挂满了各种彩票的“玄机图”,更玄的是地上支着的小白板,上面有王淑英昨夜照着彩票网站誊的“藏机图”。说是图,其实就是猜谜。
“重内无嘴,王上无盖,春走三人,王中无筋”。这是提示彩民本期或许会出现的4个数字——“王中无筋”是“三”,“春走三人”剩个“日”,是“8”,“王上无盖”是“土”,“11”。可这“重内无嘴”让大伙犯了嘀咕:越是猜不透的,就越是有可能出现的数字。
自从周洋夺冠,媒体报出家里开着彩票站以后,长春人都按地址找到这座城市的紧南头,想沾沾喜气。“甚至有从广东、山东出差过来这里,专门找过来的”,周继文并不觉得奇怪,“大家发财就是我发财”。
虽然这这个彩票站到现在最大奖只出现过一次13000元,但投注额6%的返款还是能让周继文夫妇在人均月收入2000元的城市过个温饱。“咱不求别的,闺女的是她自己的,我们就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也不希望有人挑我闺女话茬。”
马姨
王淑英买了菜回来,给丈夫简单拾掇了中午饭——热过的年糕和剩菜。两人换了手。周继文回到卧室,和许多年没来过的邻居,周洋该管她叫“马姨”,喝起了酒。
屋里拄进一根拐,牵着一位大娘进来。大娘张口就说:咱家周洋冠军啦,我来买个彩。捏着几张从报纸上剪下的中缝:“喏,我听报纸上说,东西南北的全来这旮沓买彩票来了,我也剪了几个号来沾沾福。”
但她从来没有买过彩票,只能先打听着各种彩票的玩法。有人选定了号码,她赶紧凑上前,“你这是啥彩?咋个买?中了得多少?”王淑英只能不断地替别人帮她介绍,可大娘就是不肯轻易去买,她闹不明白“做桥、胆码、复式、包号、选直带组”这些术语。
周继文喝完酒就睡了。他早上5点就起来,晚上要跟着忙活到10点钟,觉不够睡。
马姨喝了二两白酒,微醺着出来,挽着大娘给她指点墙上的“玄机”。
“不行,不行,更听迷糊了。我到底该买啥啊?”
“你听我的,想中大奖就买这个3D,我教你咋买。那些个双色球啊,啥的,很难中。11选5中了也没啥钱儿。听我的啊!”
“行,姑娘。”
说了半天,大娘实在不开窍。马姨也就没了兴致,改跟别人说起周继文和王淑英的不易来。她反复念叨,“你知道他们两口子多不容易嘛?你知道英子脸上的疤咋来的啊?我告诉你,那是带孩子出去卖东西,锅翻了,自己护着孩子,烫的!”
王淑英嫌她话多,让她“消停会吧,我服了你了,喝点酒就能嘚啵”。马姨不服:“咋的了,我不是看你们可怜啊?我说的不是实话啊?”
迟迟未定买什么的大娘还在眼前晃悠,马姨说:大娘,你赶紧走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太没水平了!就算串门我也应当来,你也不该撵我走啊!”
见对方来了脾气,马姨软软地说:“我帮你选号,我给你钱买。”
“我有钱,别看我老太太,我有劳保!”
“你放心,我不能坑你啊!”
“嗯,是不能。中奖了我得分你一半啊!这不周洋家嘛,我管她叫孙女,给大家带来福气啊,大家都发财!”
下班的人们陆续挤进彩站,冲淡了这场吵不起来的争执。
“姐,双色球,机选!”
“你看这个行不?”
“行,都听你的,听你家机器的。”
“翻一倍不?”
“行,我谢谢你啊。”
晚上7点半,离3D彩开奖还有半小时,屋子里聚集了二十多号人,大家一排排紧贴着,更加专注地盯着墙,仿佛上面在放映皮影戏,一出二人转。(记者 王年华 发自吉林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