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王家岭透水事故，见证了生命的奇迹，也见证了灾难救援史上的奇迹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王康鹏 李廷祯

　　奇迹出现在清明的子时——9名被困的矿工，被救援队伍抬出坑口；中午，更多的幸存者被陆续抬出；截至记者发稿，已经有115名矿工送至医院救治，7人已遇难，剩余31人的搜救工作仍在继续……

　　现场的每个抢险者都激动不已。“时间就是生命，要争分夺秒排水救人。”山西省省长王君在抢险现场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在救人的同时，也要防止次生灾害的发生。

　　此次王家岭透水事故，见证了生命的奇迹，也见证了灾难救援史上的奇迹。矿难甫一发生，从中央到地方各相关部门迅速行动，集合了一支3000余人的大型救援队伍，不遗余力进行救援。

　　生死时速

　　2010年3月28日中午，在地下400米深处工作了近6个小时以后，王家岭矿综一队的张让又累又饿，忍不住看了一下表：“1点40分”，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

　　正在这时，矿井里的照明灯突然熄灭，四周一片漆黑；从不间断的风也突然停止。

　　巷道无风，瓦斯会立刻汇聚。感觉不妙的瓦斯员立刻往外走查看情况；才走了二三十米，井下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调度通知“27队透水了，大家往大巷里跑”。

　　恐惧逐渐袭来，张让和附近几个工友立即跑起来，边跑边大喊：“透水了！透水了！”

　　一直跑到主巷道里，张让才觉得安全了一些。回头一望，只见一股水流，从27队的支巷口奔涌而出，巷道已经没有任何缝隙。这股约三米高、六米宽的水流，裹挟着巨大能量，向更深的井下冲去。

　　27队的工作面，专业名是“王家岭煤矿20101工作面回风巷掘进头”。要到达这里，从井口出发的工人要先穿行一条长达630米、坡度25度的回风斜井，经过一条120米长的平行主巷道，再进入一个斜向上方的百米长的支巷道；到达巷道顶部后，最后再斜向下80米，方能最终到达。巷道起伏不平，但却高大宽敞。

　　当天，27队有20名工人下井；透水发生前，27队队长李普祥并不在工作面，而是在外部卸料；当巨大水流伴着隆隆巨响破壁而出时，不在工作面的李普祥等6人扔下工具向外狂奔；而其余14人则音讯皆无。

　　跑到井下变电所后，李普祥向调度室打出了当天第一个报警电话。

　　“我就告诉他，赶紧通知掘进3队、2队，让他们赶紧撤，”李普祥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当时他还要求派下来一辆运人的轨道车。

　　但是很久，李普祥也未见到轨道车，只好沿回风斜井步行出井。到了井口附近，才遇到准备下井查看的煤矿管理人员张军伟。

　　李普祥火冒三丈：“叫你们弄辆车下来，车呢？”

　　出于对其余工友的担心，李普祥、安晋平二人和张军伟一起又返回井下；他们的身边，不停掠过惊慌逃命的工人。

　　当他们到达支巷道最高点时，才发现水已几乎将80米长的下行巷道全部淹没，几人手足无措，只好迅速撤退。

　　在他们身后，洪水还在积蓄着力量，填满了27队工作面巷道，漫过安晋平刚刚站脚的最高点位置。之后，洪水呼啸着沿着支巷道冲进主巷道，再冲向水平更低的一些工作面。

　　很快，张让等人就目睹了这一幕。

　　河北邯郸籍的“红旗队”矿工田军强，可能是当时最后的逃生者。当时，他正在27队工作的支巷道下方的一个巷道里修补锚索。听到外面的喊叫，赶紧收拾东西往外撤退。

　　而更下方的一些工作面，钻机作业时发出的巨大噪音，压住了张让等人的呼叫。

　　田军强跑到27队工作的支巷口时，大水已经从那里漫了出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田军强迅速涉水越过。

　　“没有预防来得这么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哗——，像风一样，卷着就出来了，声音大得跟打雷一样，”田军描述着当时的情形，惊恐的眼中遍布红血丝。

　　27队工作过的支巷口，成了分割阴阳的“生死线”。

　　3月28日下午，官方发布了王家岭煤矿发生特大矿难的消息，震惊全国。初步分析是掘进过程中凿穿了解放前的小煤窑采空区，10余万方老空水一泻而出；此次事故初步确认下井261人，升井108人，而153人被困。

　　进尺与生命

　　“有进尺，调度人员就会表扬、多发钱；没有进尺就会骂人、罚款，上面规定的任务，当天必须要完成”，王家岭煤矿综一队的一位幸存矿工如此归纳王家岭煤矿的“特色”。

　　进尺，是钻探或隧道工程术语，是以米为度量的施工长度。

　　刘根是临汾本地人，事发时正在井下值班，“幸亏跑得快”；跟他一起干活的儿子，因是夜班也得以幸免。

　　矿难发生的前一天，《山西日报》在头版位置刊发报道称，“王家岭煤矿项目投资概算总额为51.68亿元。目前，项目已累计完成投资21亿多元”。报道强调，“矿井项目将于10月份投入运营，提前5个月完成工期。”

　　王家岭煤矿由华晋焦煤公司投资数十亿建设，该公司的股权结构，是中煤集团和山西焦煤集团各占一半。

　　事故发生13天前的3月5日，华晋焦煤公司曾召开项目按期投运推进大会，要求“加快王家岭煤矿项目建设，确保2010年10月投运”。

　　工程建设，按照施工组织设计，施工方会利用网络计划技术，制定科学的进度控制方案。

　　但建设方动辄要求提前完成进度，导致“豆腐渣”和生产事故大量发生——这已被业界广泛批评。

　　“红旗队”是王家岭煤矿的标杆，只有懂技术的老工人和党员才有机会加入。但即使这样的队伍，“依然满足不了进尺要求”。

　　一位来自湖南的红旗队矿工告诉《财经国家周刊》，一班正常8小时，但为了完成任务，他和队友“12个小时、14个小时都干过”，“很疲劳了，没办法，要求是必须干完了才能出来。”

　　其惩罚标准连工人都人尽皆知：每1米掘进任务未完成，罚款1000元。这次出事的27队，在今年1月24日，就曾收到“10000元罚款，扣除本月50m进尺”的处罚。

　　华晋焦煤甚至提出了“花钱买进度”的理念。事发前14天，一份奖励办法发到了各工队手中，明确规定了每个队的节点考核奖励办法。

　　在事故发生之后，多名矿工向《财经国家周刊》反映，早在3月25日，27队工作面就有渗水现象，由最先的少量到淋湿矿工衣服，最后到用2.5寸的排水管都排不完，“但为了赶进度，始终没采取措施”。

　　王家岭煤矿施工单位、中煤一建公司副总经理张建立亦不否认，事发前确有滴水、淋水现象，项目部和山西煤科院的技术人员下井做了查看。“但按照安全规程规定，涌水量不超过10方是可以继续施工的，当时的涌水量并没有超过10方。”

　　对这个解释，接受采访的部分矿工，表示不能接受。

　　离出事井口不足百米的一间低矮临时房内，被奉为企业圭臬的“勇争第一”大匾醒目地挂在墙上。这曾是中煤一建王家岭煤矿项目部会议室，如今已被辟为抢险指挥部。

　　“王家岭矿难，坏就坏在这个‘勇争第一’上！”矿难抢险总指挥、山西省副省长陈川平直言不讳。

　　余音

　　9名幸存者，很快被送往河津市的山西铝厂医院。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河南平顶山籍的李国宇，他已经两天没有小便，身体严重脱水。

　　李国雨并不知道，在他被困井下的3月31日，他的家乡河南省亦发生了一起大矿难：伊川县民营的国民煤矿发生瓦斯爆炸，截至4月6日已导致40人死亡，6人失踪。

　　3.28矿难是国有大矿，3.31矿难是民营小矿。两起矿难相隔如此之近，国家安监总局副局长、国家煤矿安监局局长赵铁锤，不得不在晋豫间穿梭。

　　来自王家岭煤矿综一队的一位矿工告诉《财经国家周刊》，他工作的井下没有灭火器，也没有紧急灭火的水袋。矿难发生时，他来矿井打工不到3周，顶替了一名刚被车碰死的工人；随后又“听说一名矿工被砸死”——张恩并不知道这是煤矿的“顶板事故”，显然，其未受过基本培训。

　　该矿“红旗队”一位负责打通风口的工人向《财经国家周刊》反映，去年11月份时，矿上对安全还是很注意，经常组织培训。“有严格的培训，一周学习两次，安全、业务方面，开会还学习一些；很严格，工人开会不去一次就扣10块、20块。”

　　“但到今年，安全培训就松了，只是在班前会上说一说，工人开不开会也无所谓”，这位工人表示，“因为赶进度，所以招了好多新人，没有培训就下井，标志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矿难的逃生路线。要是经验丰富老工人，发现事故苗头早就跑了”。

　　针对“国有大矿出大矿难”的提问，山西省安委会办公室副主任刘德政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大单位也会出事故，事故不会因为这个单位大不出，甚至有时候即使装备水平很高也会出，因为事故是突发的也是随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