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反乙肝歧视之战

　　本刊记者/赵晓秋

　　本文背景：中国公民反乙肝歧视的努力始于2003年。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是，2003年4月3日，浙江大学学生周一超因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被拒录公务员而杀人。

　　“周一超悲剧”让一个有着1.3亿之多人群的生存状态尖锐地浮出水面——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恐惧感被公开化。这个自嘲为“乙等公民”的群体，在入学、就业、爱情方面均遭受着巨大歧视——入学被劝退、招工被拒绝、爱情被遗忘……

　　2003年4月5日，国内最大的反乙肝歧视网站“肝胆相照”网络论坛权益版成立。

　　从此，“反乙肝歧视”运动风起云涌，乙肝维权也从此前的个体行为变为群体维权行动。

　　2010年2月10日，曙光终于开始显现。我国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教育部、卫生部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入学和就业体检项目，维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入学和就业权利的通知》，该《通知》要求，各地需在接到本通知30日内，对当地现行的有关入学、就业体检的相关政策完成废止或修改工作，违规进行乙肝项目检测的，将对其责任主管及直接责任人进行处分，给予记过、记大过、降级、撤职或者开除的处分。

　　至此，入学、就业的乙肝检测将成为“过去”。在这条长达7年的“破冰”道路上，有很多标志性人物做出了“里程碑”意义的贡献。

　　当然，反对乙肝歧视是一项未尽的事业。正如被称为“乙肝斗士”的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雷闯在接受《法律与生活》采访时所表达的：“我们希望通过对乙肝知识的宣传，让大众了解正确的乙肝知识，进而消除乙肝歧视。消除乙肝歧视，是另一个马拉松。”

　　陆军，创办反乙肝歧视NGO

　　●陆军，他是拥有40多万名注册会员、中国最大反乙肝歧视网站“肝胆相照”权益版的版主，也是反歧视公益机构——北京益仁平中心的总协调人。从2003年至今，陆军协助了数十起反乙肝歧视诉讼案。他协助多位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撰写了十多个反歧视提案、建议、议案。陆军被称为中国民间反乙肝歧视的领军人物。

　　生于1972年的陆军，在13岁时因为做阑尾炎手术被查出“乙肝表面抗原阳性”，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小三阳”。

　　但是，那时社会对乙肝患者的态度并不像现在这样歧视。从中学到大学，陆军的生活并没有因乙肝病毒而受到任何困扰。大学毕业后，学化学的陆军顺利进了郑州一家国营企业工作。期间，由于病情一度发作并恶化，陆军从厂里辞职，进行治疗。

　　2003年，因为上网查询治病的药物，他无意间进入了“肝胆相照”网。这里的网友们都互相称呼为“战友”。“战友”的含义，除了战胜病魔以外，也包含战胜歧视的意义。令他震惊的是，这个有14万名注册网友的中国最大防治乙肝网站中，竟然有很多悲惨的故事。

　　陆军以“金戈铁马”的名字加入到“肝胆相照”网站。因为表现出色，“金戈铁马”很快成了权益版的版主。

　　2003年至今，陆军协助近20起乙肝病毒携带者维权诉讼，协助乙肝携带者维护就业权及受教育权，几乎每件案件都成为影响性诉讼。

　　除了诉讼之外，陆军在多年的维权行动中，逐渐意识到，他要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疾病的问题，更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社会问题。所以，他在积极进行个案维权的同时，又开始建议国家加强反乙肝歧视的立法工作。

　　陆军查阅了其他一些国家乙肝患者在社会上的遭遇，发现国外多是将乙肝病毒视为携带者的个人隐私，在升学、就业中并未被列为强制进行的体检项目。“从那以后，我们开始调整维权诉求，呼吁取消强制体检。”陆军认为，这一诉求可以从根本上杜绝乙肝携带者在升学、就业方面遭遇歧视。

　　2004年9月，受中国9家乙肝网站的委托，陆军主持撰写了要求加强乙肝科普宣传及立法保护乙肝携带者隐私权、就业权、受教育权的系列建议信，并亲赴北京交给国务院7个相关部委。

　　2005年～2007年全国“两会”期间，陆军协助多位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以及民主党派撰写了乙肝防治及保护乙肝携带者权益的提案、建议。

　　2007年3月，新出台的《传染病防治法》将禁止歧视乙肝病毒携带者写入法律条文；5月，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发布《关于维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致力于消除乙肝歧视的‘金戈铁马’”；他将反乙肝歧视的运动带到了国际；他开启了反乙肝歧视的职业化、专业化、有组织化；扶持和组建了全国性的乙肝维权组织网络，是反乙肝歧视组织NGO草根化的代表。

　　张先著，乙肝第一案的“吃蟹人”

　　●张先著，安徽芜湖人，2003年6月，张先著报名参加了安徽省芜湖市的国家公务员考试，综合成绩排名第一，但在体检中被查出携带乙肝病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学习，乃至婚姻都不受任何影响。

　　这些话，让张先著对未来人生之路充满了自信和憧憬。毕业后，张先著在两年多里从事过多种职业，但大都是飘忽不定。在这期间，父母也一直努力期望他们唯一的儿子能留在身边，找到一份好工作。

　　2 0 0 3年6月份，一个好消息传来：安徽省要统一招录国家公务员，这是安徽省自《公务员法》颁布以来第二次大范围招录公务员。大学毕业

　　两年多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的张先著，者就业权利的意见》，陆军的战斗终于有了回报。

　　不仅在国内积极进行反乙肝歧视的战斗，陆军还把乙肝维权带出了国门。

　　2009年3月2日，为了帮助被诺基亚拒绝录用的乙肝病毒携带者黎先生，陆军从郑州赶到深圳，帮助黎先生将东莞诺基亚告上法庭。

　　陆军更是借赴瑞典出差的机会，专程赴芬兰到诺基亚总部进行抗议示威。陆军在芬兰的抗议活动，受到了芬兰当地舆论的关注。芬兰全国最大的报纸《赫尔辛基日报》于11月22日对该事件进行了大幅报道，并在其网站发布了现场采访视频。

　　2010年3月20日，网名为“金戈铁马”的陆军被“肝胆相照”网站评为功勋会员。

　　▲入选理由：反乙肝歧视的道路很艰难，但陆军在这条道路上坚持最长久、最义无反顾。“漫漫的征程中，他永远都是一个在路上的跋涉毒。芜湖市人事局以此为由取消张先著被录用资格。

　　2003年11月，张先著向芜湖法院提起行政诉讼，状告人事部门“歧视乙肝病毒携带者”，该案件被称为“中国乙肝歧视第一案”。

　　1998年，刚刚考入皖西学院环境学系的张先著在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新生入学体检后，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对乙肝毫无知识的张先著为此惊恐万分，“我们班所有同学都知道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我们班里一共有3个同学被查出来了”，张先著害怕自己会被学校退学回家。

　　幸运的是，张先著遇到的是一个开明的学校。面对着体检查出来的100多名感染乙肝的新生，学校医务室组织了一场开导会。在会上，医务室的医生明确表示，张先著们尽管携带有乙肝病毒，但不具有任何传染性，也不需要进行任何治疗，他们可似乎看到了命运的转机。

　　随后，张先著参加了芜湖县人事局公务员招生考试，并在笔试、面试阶段均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然而，9月20日，张先著接到了芜湖市人事局的通知：因体检查出他带有乙肝病毒，他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这样的结局，让满怀喜悦

　　的张先著一时无法接受。在找省市相关人事部门多次交涉无效的情况下，9月28日晚，绝望的张先著决定放弃任何努力，他把写了10年的日记一把火烧掉，并准备远离故乡。

　　张先著的遭遇，引起了网友们的公愤。在“肝胆相照”论坛的支持和法律界人士的建议下，张先著决心勇敢地站出来，挑战歧视，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2003年11月10日，张先著一纸诉状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状告芜湖市人事部门“歧视乙肝患者”，由此引发了我国“乙肝歧视第一案”。

　　2004年5月31日，安徽省芜湖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中国“乙肝歧视第一案”作出张先著胜诉的终审判决。

　　2 0 0 4年6月，四川、江苏、浙江、广东四省率先对公务员体检标准作出修改，取消了对无传染性的“小三阳”及感染乙肝病毒等情况的限制性条款。

　　2004年8月，国家人事部、卫生部公布了《公务员录用体检标准(试行稿)》，并开展了网上征求意见活动，引起强烈反响。

　　2004年11月，国家人事部、卫生部公布了修改后的《公务员录用体检标准(试行稿)》，根据公众反映及专家意见，取消了大量限制性条款。

　　可以说，如果没有张先著，没有他的胜诉，也许上亿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权利不会如此迅速地进入立法者的视野。

　　▲入选理由：张先著的努力，唤醒了很多人的维权意识。一个个在求职中受歧视的人，纷纷拿起法律武器维权。张先著的反乙肝歧视诉讼，是由周一超杀人案的偏激维权向通过诉讼理性维权的转变，对中国司法制度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更是普通人对人权保障意识增强的体现。

　　雷闯，首获健康证的“乙肝斗士”

　　●雷闯：上海交通大学化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乙肝病毒携带者。2007年夏天，雷闯用他的“行为艺术”开始了反乙肝歧视之路，并成为全国首位拿到健康证的乙肝病毒携带者。2009年，雷闯获得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提名奖，当选2009年度中国正义人物。

　　雷闯说，早在他上初一的时候，他和哥哥就被学校查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年少的雷家兄弟并没有因此而影响求学和生活。雷闯的妈妈却从未平静过，因为她总是担心两个儿子会因为乙肝遭受歧视。

　　雷闯母亲的担忧，在若干年后被验证了。2007年，雷闯的哥哥大学毕业后，与武汉的一家公司签订了合同，但因系乙肝病毒携带者，始终没有走进公司的大门。这一事情，在雷家引发了轩然大波。

　　看着哥哥的遭遇，雷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希望将来找工作时能够一帆风顺，得到普通人的待遇”。2007年8月的两个周末，杭州最雷闯通过参加马拉松，宣传反对乙肝歧视繁华地段的延安路上，雷闯肩上扛着一个牌子，上书：“乙肝传播途径为：性传播、血液和母婴传播，不会通过食物和水传播，也不会通过工作场合偶然传播！我也是一名乙肝病毒携带者，您还担心……吗？”

　　前来帮忙的同学帮雷闯举了一会牌子之后放弃了，他受不了那种被人用奇怪眼光看着的感受。雷闯却坚持着自己的行为，从此，他用艺术行为抗击乙肝歧视的战争开始了。

　　2008年，雷闯的一位浙大学姐，因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被浙江一家电信公司拒录。雷闯又举着牌子到那家电信公司去抗议。由于围观的人太多，导致那家电信公司的营业厅几乎无法营业。

　　2007年和2008年，雷闯给中国科学院的523名院士，写了523封信。最终，他收到了4封院士回信。

　　2009年年初，在郑州市二七广场，雷闯和他的两名乙肝“战友”带着“乙肝不会通过拥抱等日常接触传播”的牌子，向过往人群“索取”拥抱。

　　这个被当地媒体称为国内第一次由乙肝病毒携带者自发组织的“抱抱团”活动，先后向101个人发出邀请，82人张开双臂欣然接受拥抱，19人拒拥。

　　同年4月，雷闯和2名大学生，脸贴白色面膜，身着“乙肝求学门”T恤，先后在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门口手举“乙肝”、“歧视”牌子，组成“”字。他们对外宣称是为了抗议名校拒录乙肝学生。

　　7月22日，雷闯再一次策划出了另类“喜羊羊和灰太狼”的行为艺术，在北京某幼儿园门口，两女生面戴喜羊羊面具，扮成“大三羊(大三阳)”和“小三羊(小三阳)”，另一男生则面戴灰太狼面具，胸挂“乙肝歧视”牌子，还不许大小三羊上幼儿园。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雷闯的这次行为艺术后的第8天，卫生部发出《托儿所幼儿园卫生保健管理办法(草案)》，明确规定所有托儿所幼儿园不得拒收乙肝表面抗原呈阳性但肝功能正常的儿童。

　　7月3 0日，雷闯看到媒体报道“浙江省卫生厅确认乙肝携带者可办食品工作健康证”。于是，雷闯来到杭州市西湖区灵隐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要求对方给自己办理“健康证”。

　　拿不到“健康证”，誓不理发——已经留了四个月长发的雷闯，几乎已经绝望了。但2009年8月28日，杭州西湖区卫生局受理了雷闯的申请，他成为了中国第一个获得食品类从业人员“健康证”的乙肝病毒携带者。

　　▲入选理由：雷闯向中科院院士寄信，向全国各个大学的校长寄信，宣传乙肝知识；他用一系列行为艺术，吸引了社会大众关注乙肝病毒携带者被歧视的不平遭遇，并利用这一机会进行科普宣传工作；获得了“乙肝健康第一证”，以实际行动推动《食品卫生法》有关条文的施行。乙肝防治大使刘德华曾说：“雷闯，你是我的偶像！我希望世界上会有更多有这种有勇气的人，不断地给我们所有带病毒的朋友增添希望，谢谢你！”

　　(感谢“肝胆相照”网站对本文的支持)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4月下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