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家庭关系正在倒退

　　本刊记者/孙欣

　　一项来自社会的调查称，目前中国有70%的家庭是老人帮子女带孩子；另一项来自法院的调查，独生子女离婚时90%有父母陪同。婚姻家庭学家陈新欣和法官助理高庆，不约而同地认为：社会家庭观念在退步。

　　溺爱中长大的现代年轻人，尤其是独生子女，缺乏独立生活能力，他们父母的权力正因此膨胀。因此而出现的家庭矛盾日趋显现，并成为来势汹汹的社会问题。

　　所以，尽管乐乐的死亡事件和李坚的起诉都是很个别的事情，但是却马上引起民间的强烈关注。

　　网友慨叹：这个世界疯了

　　在某论坛，记者把三岁男童乐乐，在姥爷看护下，不幸坠亡后引发一系列家庭矛盾的事发帖后，马上就有人感叹：“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第二天，记者发现跟帖达4000多条，居论坛首位。大多数网友对乐乐的姥爷该不该赔偿乐乐的父亲发表了见解。

　　网友“悠长”说：“中国的老人都太闲了，闲来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帮着照料儿孙，到头来还惹出这么多后遗症，自责内疚到终老还被小辈告上法院。我就在琢磨，若是孩子父母自己看孩子时不慎出了意外，又该找谁赔偿去？”

　　网友“胡桃”说：“看孩子这种事，老人其实最好也量力而行。没那个精力，最好就别接。出了事可是孩子一辈子，就真不好办了。”更有人因此对人间亲情发生质疑。

　　网友“xinda”说：“看完新闻后，很气愤，感叹道，亲情在哪儿？孩子的妈妈和姥爷也不想让孩子摔死，他们更痛苦，孩子爸爸一家却在这个时候又闹离婚又打官司。孩子爸爸一家人都太不负责任，太没有人情。”更多的网友联系到自己家的情况。

　　网友“虫虫妈”说：“我家也是一样的情况，我爸帮我们带孩子。所以我对这个男的(乐乐的父亲)的做法感到特别愤怒。家里面的安全隐患，他作为户主应该要想到啊。现在出了事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孩子妈妈和姥爷的身上，他之前干嘛去了？他自己又尽到了什么义务？按孩子姥爷的说法，孩子晚上都是姥爷带的。带过孩子睡觉的人都知道，晚上带孩子睡觉有多么辛苦！”

　　网友“jing02”说：“我儿子也是在我家带，去年我爸跟我儿子玩的时候，俩人同时摔倒，结果我儿子的腿骨折了，这件事情让我爸内疚了很久，那段时间他都唉声叹气的，直到孩子痊愈了，他才稍稍好过一点。这个外公想必也和我爸一样，深爱着自己的外孙子，出了这种事，大家都痛苦，这个爸爸真不应该。”

　　在大部分对李坚的反对声中，也有少数持不同意见的网友。

　　网友“简单复杂”说：“我同情这个父亲。免费服务不等于是要降低服务质量。这位父亲当初不同意岳父看护自己的孩子，由于妻子坚持而做出忍让，妻子太强势了。孩子是小夫妻俩的孩子，应该由夫妻两人说了算。这位父亲因了解岳父习惯(上网和炒股)，不放心他照顾孩子，合情合理。事发后，离婚也是可以理解的。都出这么大的事了，要再忍让就是神了。至于他要正式打官司，我想是因为他想要向公众表达他的心声，不一定是真要钱。退休父母不一定要免费给子女照顾孩子，但既然做出照顾孩子的承诺，就必须负责。”……

　　陈新欣认为，这则新闻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反响，是因为独生子女已经陆续成人，已经进入婚姻生活，开始生儿育女的家庭生活，特殊的家庭矛盾因此开始显现。

　　她不时会接到这样的电话和访客，询问有关问题。她发现，独生子女的家庭生活比普通家庭会有更多问题。子女太依赖父母，父母过于干预子女，这在独生子女家庭几乎成为常态。

　　法官苦恼：儿女离婚父母偷听

　　北京市东城区人民法院的陈琳告诉记者，她曾经遇到一起离婚案。因为只让当事人出庭，他们的父母就在过道上偷听里面的动静。感觉子女有说得不恰当的地方，其中一个母亲突然推门走进法庭，冲法官喊：“不是这样的……”

　　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的法官助理高庆也有同感。一人离婚，一家人，甚至叔叔、舅舅、姑姑、姨妈都跟着来了。还有的当事人借口工作忙，让父母帮着来领传票，传达意见。

　　从众多离婚案中，高庆不无担忧地发现，本来80后离婚率就攀升很快，而因为父母的干预婚姻破裂的势头也已经显山露水。

　　她印象深刻的有这样一起离婚案：年轻夫妇与女方父母住在一起，老人帮他们看孩子。但渐渐地，女方母亲发现女婿有个习惯，不时会夜不归宿，去跟朋友玩个通宵。老人认为这是女婿不负责任的表现，都当爹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在母亲的提醒下，女方越来越不能忍受丈夫的这个习惯，提出离婚。

　　还有一个案件，女方家在北京，男方家在外地。女方家条件很好，母亲对女儿也很上心，离婚案开庭时，作为委托代理人跟着女儿一起出庭。母亲对小两口之间的矛盾很清楚，心疼女儿，不时冒出一句“当初就不该嫁给他”。男方对岳母的参与很反感，“我们两口子的事，跟你们无关”。他越这么说，母亲就越想参与。男方不想离婚，而女方在父母的支持下决心很大。

　　“父母表现得比子女还上心。”高庆说，一般年轻夫妇的离婚案中，父母不光作为代理人出现，还会不时来找法官，关心案件进展。

　　如果牵扯到下一代的抚养，问题会更复杂，往往会跟老人扯上关系。现在年轻父母生了孩子，很大一部分，或者请老人过来帮忙，或者就全扔给父母。一旦离婚，抚养孩子的老人会比自己的子女对下一代更不舍，他们往往会委托子女向法庭表达自己要继续抚养孩子的意愿。

　　“父母的干预出发点是好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更幸福”，高庆分析，“但老年人往往思维方式、价值观跟年轻人有差异，好的目的但因为方式不对，可能会向不好的方向发展，激化矛盾”。

　　所以，遇到当事人父母到庭的，法官往往还要做他们的工作。希望他们正确看待子女婚姻中的矛盾，不要扩大化；希望他们可以劝解子女和好，配合法官的调解。而年轻夫妇离婚案中出现的财产分割现象也是让法官头疼的地方。“孩子买房、买车的钱或多或少都是父母给的，这部分怎么认定？”高庆说经常的情况是，一方坚持首付款是自己父母给的，要求还给父母，另一方坚决不承认，要求按照夫妻共同财产分割。

　　据透露，马上出台的“婚姻法司法解释(3)”将对新时期离婚案中出现的这些新情况作出规范。

　　专家建议：尊重儿女的人权

　　作为独生子女的母亲，作为一个小女孩的姥姥，更作为一名婚姻家庭专家，陈新欣对此案的悲剧结尾感叹良久。她说其实双方谁都没资格指责对方，因为每个人都有责任。

　　陈新欣告诉记者，根据伦理关系学，现代社会是以夫妻为轴心的，也就是说，在所有的家庭关系中，夫妻关系是排在第一位的。这是因为现代社会中女人地位提高，成为独立的人，男女是平等的关系，双方因为感情结合，共同体会被爱的感觉。孩子不再是养老的工具，也是独立的人。

　　她强调，夫妻轴心一定要贯彻到生活中去，夫妻同心，正确划分与其他社会关系的界限，采取正确的态度。不能互相较劲，否则就会家无宁日。

　　父母与子女应该有生活的界限，以礼相待。父母不能借口孝道扩张自己的权利，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去侵犯别人的人权。子女要把握好这个尺度，始终把自己的夫妻关系作为生活核心，如果发觉父母有越界行为，一定不能纵容，而是要意见一致地告诉他们。

　　她批评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的思想，因为那样成长起来的孩子会产生很多后遗症，比如自私、任性、不自立、情商很低。

　　她承认，目前的种种家庭矛盾的产生，社会关系的倒退，都是独生子女问题带来的负面影响。在国外，绝对不会出现类似家庭问题。因为那里约定俗成孩子18岁后就离开家庭，过自己的生活，虽然看上去冷漠，但是这样的家庭关系清白，值得中国借鉴。

　　她同高庆一样，提到因为金钱关系牵涉其中，父母往往会权力膨胀，这也是“啃老族”们无法回避的问题。

　　“门当户对”的提法得到她的赞同，“其实就是共同语言，共同的观念、素养”，但她也表示，这样的情况几乎存在于童话中，不现实，更多的人成长在不同的家庭背景中。要家庭幸福，只有一个原则：互相尊重。父母尊重子女的自由，子女尊重对方的家庭。

　　她反问：作为老人，孩子不幸福自己能幸福吗？

　　尽管研究界已经注意到中国家庭的这种复杂状态，但没有良策，陈新欣呼吁舆论多做宣传，改变人们错误的观念，树立正确的家庭观。

　　同样是80后的高庆从法官的角度首先给予同龄人建议：“一定要有独立的意识，有担当的勇气，有自己的判断和认知能力。独生子女自我意识比较强，可是在婚姻中，一定要学会包容对方，理解对方，学会接纳对方。在发生矛盾后冷静处理，不要找父母哭哭啼啼，更不要轻易离婚，视婚姻为儿戏。”

　　对于那些用心良苦的父母，高庆建议他们，给孩子正确的引导，教育他们去奉献、付出，用心经营好婚姻。经济上的帮助不要变成砝码，以此去干预孩子的生活。子女发生矛盾后，做好双方的工作，而不是去扩大矛盾。

　　高庆也呼吁，要解决婚姻中出现的新问题，需要通过社会来共同努力，“因为它是一个矛盾综合体。作为法官，能做的就是尽量妥善化解当事人之间的矛盾。其他涉及社会层面的问题，只有靠社会综合解决。毕竟，婚姻是一个对个人、对社会影响非常大的因素。”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4月下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