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特派记者 姜 鹏 广州报道
一阵急促的暴雨掠过,广州杨箕村出租屋里的光线更加暗淡。朱立伟开了灯,从床底下拖出沾满霉斑的箱子,拾掇自己的物品,发现还不够填满箱子。来广州奋斗近3年,眼下自己蜗居的杨箕村拆迁已开始倒计时,这促使朱立伟决意返乡。“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了。”朱立伟叹了口气,语气夹杂着壮志未酬的辛酸和不舍。
广州,一座以包容著称的城市。无论外来者来自哪个阶层,总能在这里找到匹配的天地,其中价格低廉的城中村往往是创业者的首选。比起广州其它51个城中村,地处城市繁华商务区、背倚南方日报集团的杨箕村名声在外,往往被视作城中村去留的风向标。
近日,广州国土部门启动杨箕村改造项目,1300多栋房屋将于7月底全部完成拆迁。杨箕村去留尘埃落定,蜗居其中的上万名“蚁族”返乡转战二三线城市成为理智选择。
毕业后欲在城市创事业
沿着“永巩西街”牌坊直行,杨箕村村民自建的出租屋将通道遮蔽成“一线天”,阳光透射下来仅剩下微弱的光线。
25岁的朱立伟租住在一间4楼的房间,推门而入便是面积约8平方米的房间,里间是厨房和厕所,屋里陈设非常简陋,一张床一台电脑,租金每月400元。时下,租住在城中村的人们有一个代名词——“蚁族”。
手里攥捏着一张从广州回湖北十堰的火车票,朱立伟镜片背后的眼神有些忧郁。朱立伟出生于十堰市一个普通工人家庭,2002年高考时,由于发挥不理想,仅被河南省的安阳师范学院录取。
入学那天,在饭厅里,父亲对朱立伟语重心长地叮嘱:“钱(学费)都交了,你可别跑回来。”
4年寒窗,朱立伟顺利毕业。临行前,同学们相拥在一起,誓言要在城市闯出一片天地,接纳所有亲朋好友。
《蚁族》作者、对外经贸大学副教授廉思认为,对于刚毕业起步的大学生来说,城市的不竭活力提供了广阔的就业机会,而相对公平的环境更有利于缺少人脉关系和潜规则的大学生脱颖而出,“城里总比家乡好,他们的信念非常坚定。”
城市起点在城中村
在杨箕村,阴暗而狭窄的过道,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初来者非常不适应。然而,这不妨碍成千上万的大学生选择杨箕村开始新的旅程。
从地铁1号线杨箕村出口向天河方向望去,如今已经有900年历史的杨箕村俨然变身民房“变形金刚”,穿过杨箕村便是繁华的珠江新城、五羊新城。
由于地处交通要道,早在上世纪80年代,杨箕村本地村民便建起小楼房低价出租。随着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杨箕村内部商业和服务业也渐渐匹配,从而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社区。
在杨箕村村口,有一家名为“小四川”的川菜馆,这家餐馆里一锅份量十足、色香味俱全的川香鱼价格只有28元。沿着湿漉漉的过道,各类小商品店内货物琳琅满目,而餐馆、理发店总是一派繁忙的情形。一家设备相对简陋的理发店打出了“4元理发”的招牌吸引顾客。“这里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而且便宜。”老乡方志华(化名)对初来乍到的朱立伟说。楼道里不时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朱立伟淡淡一笑,这里依稀还能找到大学宿舍的味道,附近的租客大多也是高校毕业生。
晨报记者从杨箕村治保公会获悉,目前大约有一万多人租住在杨箕村,其中本地村民仅有一千多人,而且大多是老人。
惨淡的事业与凋零的爱情
在一家媒体见习3个月之后,朱立伟应聘入职一广告公司担任部门经理。走出形如迷宫的杨箕村,天河区的繁盛与浮华近在咫尺,然而上班第一天,朱立伟的办公桌上却是一大叠厂商联系电话。原来,这家广告公司筹备一项演出活动,希望邀请商家赞助,朱立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推销员,经理头衔只是方便其推销的手段而已。
在朱立伟稍显杂乱的床上,摆放着一本美国企业家卡耐基的励志名著《沟通的快乐》。不过,尽管朱立伟听从卡耐基的建议努力微笑,可电话那头往往是一番嘲讽和奚落。
入职40天后,朱立伟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个信封里装着1300元。朱立伟学会了理财,缴纳房租、水电费350元,交通费150元,饭费300元,电话费50元后,所剩无几。爱好运动的朱立伟原本希望用第一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一双运动鞋,给母亲买一件羽绒服。结果,上述愿望朱立伟到年底才得以实现。几个月下来,朱立伟的工资并无大的起色。内心五味杂陈,朱立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安慰自己,下个月有提成就好了。”
此时,朱立伟遇到来自四川的女孩阿慧(化名)。两情相悦,朱立伟和阿慧在杨箕村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一碗炸酱面,一袋水果,两张碟片耗上一个夜晚。
“城市的爱情往往脆弱。”朱立伟和阿慧开始了争吵,话题便是关于婚姻和房子,最终两人分手。“钱我今后可以赚,可女孩子等不起。”
一年后,朱立伟凭借良好的中文功底在一家公司担任文员职位,收入也变得相对固定,每月2800元左右,但仍不足以离开杨箕村。据广东省高校就业指导中心披露的《2009年广东省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工作白皮书(本专科)》显示,去年广东就业大学生平均月薪仅为1699元。
来广州3年多,朱立伟大多时间都呆在杨箕村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到北京路步行街参加的同学聚会,留下的却是酸楚的回忆。
在同班同学中,有几位靠啃老在广州买了套房子,“尽管是房奴,但还是觉得幸福。”朱立伟隐约发现,单纯靠自己成功希望渺茫,以前笃定的决心也渐渐消融。
如今,朱立伟QQ的签名档添上了悲情的色彩:“为梦想而来,被现实所伤。”
憧憬老家的实在
方志华的离城让朱立伟触动最深,也大大出乎意外。在朱立伟心中,方志华一直是自己的榜样和标杆。方志华在广州一家媒体供职,每月收入超过6000元。然而,方志华对晨报记者说,自己在城市中总没有归属感,付出和收获不对等。
在城市中,方志华的感受获得了不少人的共鸣。这个群体收入在城市属于中等以上水平,但距离“有车有房”的富足生活却仍有一段不小距离,而心灵上孤独感和空虚往往随着升迁无望、收入平庸而与日俱增。
“在广州花1万元所拥有的幸福,还不如老家2000元来得实在。”方志华在电话里调侃说。
回到十堰,方志华在一所学校教书。凭借在广州的积蓄,方志华买了一套20多万元的房子,视野望出去有山有水,距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步之遥。课堂上,方志华会将自己对城市的体会告诉给兴趣盎然的学生。周末,方志华背上背包爬道教旅游胜地武当山,“随时随地做游客的感觉真好。”
在和方志华电话联络时,朱立伟脸上闪现出难得一见的愉悦表情,回家的念头与日俱增。4月19日,广州国土部门将杨箕村拆迁通知贴在宣传栏上,朱立伟意识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晨报记者探访时,几辆专门搬家的三轮车穿行在巷道间招揽生意,不少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拎着箱子离开。朱立伟说,接下来的几天,“蚁族”兄弟们可能会暂时找地方住下再碰碰运气,然而周边出租屋价格飙升,“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只有回家一条路。”
[专家观点]
大城市发展离不开外来人口
不过,城中村拆迁可能导致“蚁族”大规模返乡的消息已经引起不少专家和学者的关注,他们建议政府相关部门向“蚁族”提供价格低廉的廉租房,以便保护城市稳定性。
来自广州人口管理部门的数据显示,2009年6月,广州流动人口接近600万,几乎与700多万户籍人口持平。广州市社会科学院科研处处长彭澎向晨报记者表示了自己的隐忧,改革开放期间,广东凭借外来人口创造了无数传奇,如今这些接受较高文化教育的人群撤离,危及城市竞争力。“蚁族”也应纳入政府保障范围,必要时建立一些短租居住区。
对自己的回乡之路,朱立伟显然没有当初来广州闯荡时的激情。相比广州,十堰的工作机会比较少,而更难以适应的是老家的工作岗位几乎都与人脉、关系挂钩。“前几天给家里打了电话,看能否托托关系找个工作。”
广州杨箕村“蚁族”在拆迁后迁徙,只是一个缩影。与其一线城市蜗居,不如二三线城市享受慢生活,想通了的“蚁族”不少告别北(京)上(海)广(州),选择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