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4月14日，玉树发生强烈地震后，兰州军区第一抗震救援队官兵第一时间赶赴灾区进行生命搜救工作。在受灾严重的玉树州职业技术学校，救援队官兵发扬我军连续作战、不怕疲劳的战斗作风，抢时间、争速度，不抛弃、不放弃，以百倍的努力抢救生命，始终保持对生命的珍爱和敬重；以无私的情怀帮助灾区群众重建，始终和灾区群众心连心。在救援过程中，玉树州职业技术学校汉语老师罗娜始终在清理现场，帮助官兵搜救学生。在和救援队官兵一起抗震的八天里，官兵们无私忘我的救灾精神深深的打动了罗娜。她用自己蘸满感情的笔记录下官兵在学校救灾和援建的点点滴滴。

　　2010年4月14日 星期三 晴

　　是不是因为睡觉前看了太长时间的电影，似梦非梦中怎么感觉一阵阵眩晕？难道是看电影让眼睛太累影响到了正常睡眠，还是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呢？

　　正迷糊，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催命似的响起，不得不起床接电话，是一个要好的同事，电话中的声音略显不安：“罗娜，地震了知道了吗？”

　　被瞌睡折磨的我无奈的回应：“玉树的地震没什么大不了，没事睡吧！放心！”刚刚凌晨五点四十八分，还可以再睡将近两个小时，极度的疲倦让我又进入了深深的睡眠。

　　七点四十分，闹钟响了。倦意袭击的我还没完全清醒，正在床上享受清晨最后一丝慵懒。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迫使自己睁开了眼睛。天哪！这是怎么了！桌上的茶杯已经掉在了地上了，玻璃碎片满地都是。我突然感到万分的恐惧，坐在床上想穿起衣服。可是，这个努力很快被强烈的波动所击破，刚一起身就被弹到了床上。我再次站起，努力往前走但是总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使劲的推，步履更是踉踉跄跄，天旋地转让我感觉想呕吐。稍事平静我冲进里屋拿了件大衣，趿拉着拖鞋顺手拿了条毛裤往外冲去。客厅里的狼藉已不堪入目，打开门就往楼下冲去，跑了几个楼梯，感觉对面刚结婚同事的妻子还在屋子了，便又回头去叫她，俩人拉手冲下了楼。

　　冲出院门才看见同事也在，看他两人脸上已被恐惧笼罩失去了血色。举目望去一排排平房化做了阵阵尘土，一片烟雾迷茫。隔壁的老阿妈坐在自己房子的废墟上，满是皱纹的脸泪水纵横，嘴里不停的祈颂着平安经，手中的念珠也在不停的转动。狗吠声、小孩的惊叫声、大人的哭泣声混成一片。

　　惊魂未定，想到要好的同事的房子也是平房啊！我用颤抖的手一遍一遍的拨打着她的电话，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一股不祥之感涌上了心头，我和对门的新婚小两口一起向同事的居住地奔去。巷道里到处是残垣断壁。

　　赶到同事居住的大院时，一排排平房已化为土块的废墟，废墟的远处站着几位浑身是土的老师，废墟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诡异。我大声的呼喊着同事的名字，没有任何应答。我们几个人用手刨着废墟，其他同事也闻声赶到，学生也跑过来了用手刨着，我使劲呼喊着同事的名字，泪水与尘土混作一团。一点一点废墟被大家用双手扒开，同事的声音听见了，她在用力的喊：“我的脚被压住了，”在恍惚中听见有人对她说“不要喊，不要哭，保存体力。”

　　同事被成功救出。她满身尘土，脸上像涂了一层厚厚的泥，连牙齿上也沾满泥土。还好没有受伤，只是因惊吓而浑身发抖。来不及抚慰她，就听见邻居在叫喊，他家的小孩挖出来了。孩子一定还在睡梦中，幼小的生命已在那刻戛然而止。他家的大人也被救出，血和土混合的面孔实在惨不忍睹。

　　大院里埋人的废墟被同事们用双手刨开，救出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可是让人万分心痛的是，两个小孩却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大概四岁，一个尚在襁褓。我们无力回天。噩耗不断传来，那刻连哭泣都感觉太过奢侈。

　　学校那边的女生宿舍楼和开水房倒塌了，我们的许多学生都被压倒了废墟底下，我们顾不了伤心，来不及调整。冲向了学校，如果不是这可怕的地震，那片倒塌的楼房我会联想到肥沃的黑土，三层楼房犹如山丘一样，钢筋，预制块，横七竖八。我们判断着在有学生的地方用手扒着，有两个女生，上身被压在废墟下，露出了穿着校服的双腿，球鞋白的扎眼，看那动作分明是在与死神赛跑，可是慢了一步。她们那花一般的生命已在那刻停止了。被扒开的废墟中传来了学生的呼救声，我们只能通过小小的空隙给她传递水和食物，用言语去鼓励她。我们没有任何的救援经验，也没有任何的专用救援的工具。生命在一分一秒中流逝。我们只能靠双手盲目的刨着，动作时那么的吃力，收效是那么的甚微。

　　谁能救救我们的孩子啊！我的心陷入了低谷，情绪一下子好沮丧。劳累加上恐惧使我无法支撑，领导让我们先回去。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一腔的无奈我漫无边际在大街上行走，昔日的景象已不在了，街旁的废墟黄尘漫天，哭喊声撕心裂肺。我的眼神迟钝而绝望！

　　4月15日 星期四 晴有沙尘暴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不知在废墟下的学生怎么样了？他们能挺过去吗？想想我们无能为力的援救，心情顿时陷入了低沉。

　　走进学校，废墟依然狰狞着面目像是在示威。不少家长哭喊着，可是面对那可恶的废墟我们真的束手无策。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下面的孩子能够坚强的挺住。玉树的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我想国家救援可能是几天后的事情，我欲哭无泪。

　　“看啊！解放军来啦！”同事激动的叫着。抬眼望去，橘黄色的救援服上写着“兰州军区第一抗震救援队”，他们在阳光下是那样的耀眼。大家激动的拥抱欢呼：我们的学生有救了，国家派部队来救我们了。

　　官兵带着先进的救援仪器迅速展开救援。现场的秩序一下子有序起来。希望有了，废墟下的生命，你们能否感知有一支部队正在为了你们的生命与死神赛跑。

　　我一直待在现场，我的学生就在废墟下面，我不能离开他们。现场来了好多记者，在记者们的采访中，我才知道这支救援队是兰州军区的专业救援力量，他们刚刚经过一夜的颠簸飞到了玉树，刚下飞机，没有做任何休整就直接奔赴救灾现场。

　　救援官兵很快就用仪器探测出了生命迹象，他们用双手扒开废墟上的预制板和钢筋。两个小时后，有学生被救出来了。她的眼睛被衣服盖着，几个战士捏着被褥的四角，小心翼翼的将她抬出废墟，一路跑步奔向救护车。

　　轮休的片刻战士们席地而坐，几个人轮流喝着一瓶矿泉水，一些战士在大口的喘着气。生命容不得半点耽搁，直到深夜官兵们依然是加班加点。地震第二天，我们就有了主心骨。是啊！那一点点的橘黄就是希望的象征啊！

　　4月16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是地震后的第三天，想起一个个失去生命的年轻面孔，我心力憔悴。可是想起还在废墟下的学生，我还是强打精神赶到了救援现场。

　　远远就看见了那点点的橘黄色，救援队正在紧张的搜寻着生命，周围都是焦急等待的家长和帮助救援的群众。大家都在期盼生命奇迹的出现。挖掘机在轰轰作响，指挥官嘶哑的声音在废墟间显得格外分明。毕竟，救援官兵已经连续作业50多个小时了。九点多钟，又一具学生的尸体被挖出。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吞噬，欲哭不能。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生命存在的可能越来越渺茫。突然听见有个战士喊：“队长，这里有生命迹象。”队长艾正文正在挖掘机下指挥着。“机械停止作业。”他坚定的声音穿过耳畔。

　　战士们开始在队长的指挥下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清理废墟。他们不断把废墟上的预制板用木头顶起，逐渐打通了一条生命通道。一高一矮两位战士毫不犹豫的背着生命探测仪钻进了废墟，好几分钟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出来。我感到一阵阵的揪心，要知道余震还是不断，支起的废墟随时会倒塌。

　　漫长的几分钟后，两位战士出来了。他们马上向艾队长汇报：“里面有课桌，课桌上有书，还有饭盒，人看不到，探测仪搜寻不到。”

　　“继续加固通道，换人再进去，将探头尽量往里放，但要注意安全”，队长的嘶哑的说道。

　　替换的战士再次爬进了缝隙，这次终于确定了被困学生的位置。战士们轮流作业不停的清理废墟，遇到钢筋便用切割机切断。早上10点52分，一个女生被顺利救出。

　　此时的战士们已是满身黄土，嘴唇干裂。紧张的救援在进行着，可是又刮起了大风，大风卷着尘土和黄沙肆意的拍打着大家的脸，战士们眯着眼睛还是抵挡不理黄沙暴尘，眼角，嘴角堆满了污物。

　　同样是花季，看着他们稚嫩的面孔应该和我学生一般大，他们的面孔是那样的坚定而悲壮。

　　当我要离开现场时，无意中听见，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就要到了，那将意味着生命探索的结束。我亲爱的孩子，请你们安心离去吧！你们的生命终止在对知识的追求的道路上，你们是可敬的！

　　4月17日 星期六 晴

　　我再去看看吧！看一眼吞噬了我学生生命的地方，缅怀我可爱的学生。脚步好沉重，我好害怕，害怕看那生命的禁地。我最怕人生中的分别，这次更是生离死别，我心如刀绞，如果可以交换，我愿用我的生命换取她们的快乐成长。

　　学校到了，点点橘黄依然在废墟上顽强的工作，难到还有生命迹象，不是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已经到了吗？脚步加快了，是啊！战士们还在那挖掘，学生们的遗物被他们分类整齐放好，从宿舍小卖部挖出的食物，战士们都一一捡起，交给学生，不少战士的嘴唇都干裂发紫，可是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我的妹妹还没有找到，解放军同志，请你们一定帮帮忙！”

　　“我的女儿还在下面。求求你们一定把她挖出来。”两个失去亲人的家庭正心急如焚，他们围着救援队长不停的哀求。

　　“请你们放心，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部队的领导还是那样的斩钉截铁。战士们用铁锹一点一点的清理着废墟，被废墟掩埋的地面露出来了。救援队几乎要把整个废墟翻过来一遍，还是找不到两位女生的遗体。大家正疑惑时，从临时医院传来消息，两位女孩在第二天就被解放军救出，只是当时太混乱，家人没有发现。

　　所有的在场人员都松了一口气，部队会不会生气啊！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战士们做了那么费力的无用功。

　　没有，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埋怨。学校的救援任务就要告一段落，军官和战士们一身的疲惫。他们集合完毕，脱下了军帽，默默为遇难者默哀。

　　此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这么多天，压抑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像洪水冲破大堤，开始肆意的蔓延。这群和我的学生一般大的年轻战士，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啊，他们又拥有着怎样坚定的意志。他们可以不吃不喝连续的工作，他们可以省下自己的口粮，分给同样几天没吃饭焦急等待的家长。他们是如此疲劳，以至于有的战士一到轮休，就困得直接在废墟旁睡着，他们又如此顽强，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眠不休的进行着救援……

　　他们的背影慢慢的离开我的视线。我不是军人，不能给他们献上庄严的军礼。我只能深深地鞠上一躬，代表逝者更代表废墟下解救出的生还者，表达我们的谢意。

　　4月18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根本不想动，那里都不想去，愿逝者安息，生者更加奋斗！让我们懂得感恩，懂得铭记。

　　4月19日 星期一 阴有小雨

　　意志好低沉，学校不想去。去同事家看看吧！不知他们清理废墟要不要帮忙，同事家的废墟在清理。又是解放军，根本不用我们的帮忙，一件件的藏饰物品，都被小心翼翼清理了出来。

　　我看我也插不上手，只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回学校吧！

　　4月20日 星期二 晴

　　早晨，来到了学校的临时办公点。很多老师都不在，领导告诉我去操场右边，会有东西让我大吃一惊的。

　　真的有点无聊，难得还会有什么奇迹？走向右边，看见有很多的帐篷整齐的排列着。走近才看清楚，不是我们住的天蓝色救援帐篷，是迷彩色的，这种帐篷我只在电视上见过，难道部队还没有离开。这是他们的宿营地吗？

　　有同事在叫我赶快过去，果然是帮助我们的救援队，那熟悉的一抹橘色让人心里充满了温暖。两天没见，倍感亲切。那些军官和战士的面庞是那么的熟悉。这时的他们正蹲在地上用双手组装课桌，板凳。那双手是昨天曾在废墟上挖掘出生命，扶起过年老的阿妈。今天，他又给我们幸存者搭建起帐篷学校。

　　短短几天，那双手变得那么的粗糙，伤痕累累，然而这却是我见过最强有力的双手，看见这双手，看见它的主人疲惫却亲和的面孔，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暖意。

　　两天没来，学校却有这么大的变化，一顶顶崭新的军用帐篷，配上了崭新的桌椅。我们又有教室了，学生们可以安心的迎接高考了。这一切在我感觉中，仿佛是解放军瞬间变出来的。可是校长告诉我，这些帐篷是救援队从远在千里之外的驻地紧急调用过来的，战士们用了两天两夜，持续奋战40个小时，为我们搭建起了设施完善的“高考帐篷学校”。

　　有一位小战士坐在地上睡着了，他的脸上稚气未脱，该让我们怎样去感谢你呢？明天我们就可以进行开学典礼了，我又可以走向讲台了。地震后多日，我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开心。

　　4月21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向帐篷学校，我们崭新的一天拉开了，希望就在眼前。

　　上午救援队和全体师生举行了全国的统一哀悼仪式。我们胸带小白花，车笛声鸣响，眼泪夺眶而出。仪式举行完毕，我的心又一下子沉入了低谷，被地震夺去生命的一张张面孔又浮现在眼前。

　　坐在帐篷前，阳光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想到那些孩子我心寒到了极点。思想正在游离之时，有学生叫我去吃饭。

　　“吃饭！到那去吃饭啊？”我有点疑惑不解。“解放军叔叔们在做饭”学生说道。

　　我起身走向炊事点。军用炊事车前学生和老师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热腾腾的米饭，热腾腾的菜。当得知这时救援队为了保障师生们安心复课，抽调自己的炊事班和炊事车保障学校饮食，好几个老师端着饭盒流着泪感慨：“地震后第一次吃到如此暖和的饭菜”。

　　是啊！连日来的方便面和矿泉水让人想到就有点后怕，这饭真是暖到大家的心里了。

　　下午3点进行了复课典礼，当唱起国歌，升起红旗。我的希望也随之升起。

　　灾后我第一次走向了讲台，给学生们讲了第一课。看到讲台下的幸存者，我悲喜交加。再想想已逝的那些学生我的心在滴血。我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将悲痛化为振奋之情，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民族振兴”。

　　发自肺腑的一刻触动了很多人。包括帮助我们的官兵们。我想，我会和部队结下不解之缘。

　　（扎西、缑健宏整理 张永进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