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上班途经张掖路步行街时，总会看到很多在街边晒太阳的老人，也会遇见行走姿势独特、步履蹒跚迈着小脚的老太太。每当此刻，我就想起了我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也是小脚。

　　Ａ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两年了。

　　对现代人说起小脚，也许会觉得是很久远、很古老的故事了。我曾听母亲讲过，在她八岁时，家教很严的奶奶就给她裹了脚，那真是一种人生的酷刑。母亲的脚一裹就是四年，直到十二岁时，母亲被许配给我的父亲才被放了脚。因为我家是属于游牧民族的蒙古族，不注重娶来的媳妇是不是莲步轻移的小脚。但母亲的脚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无法正常生长，中趾、无名趾、小脚趾被踩到前脚掌下，由于变形而永远无法复位。这种曾被裹过、又被放开过的脚，后来被称为“解放脚”。

　　Ｂ

　　母亲就用她的这双小脚走上了崎岖的人生之路。

　　在五十年代，那些贫困艰难的岁月里，我的小脚母亲，用她柔弱而坚韧的肩膀扛起了我们家的一切。父亲因参加工作，常年在外，家中全靠母亲一个人照应。在1958年至1960年的三年间，我的奶奶、爷爷相继辞世，当时父亲远在上海未归，是母亲独自料理了两位老人的后事。此后，母亲除了照顾七岁的大哥、五岁的二哥和一岁的三哥外，还要遵循“长嫂为母”的古训，教育抚养年幼的两个叔叔、一个姑姑。奶奶去世时，我最小的叔叔只有十个月大，面对六个幼小的孩子，父亲每月寄来的生活费根本不够一家人的吃穿开销，因此，我的小脚母亲必须要到生产队和男劳力一样挣工分贴补家用。即使如此，生活还是十分的拮据。过年时，为了不让叔叔、姑姑们觉得失去母亲，没人操心疼爱，母亲竟将自己压在箱底一直舍不得穿的嫁衣拆了，给叔叔和姑姑做了新鞋。

　　性格坚强的母亲如同草原上的芨芨草。从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被村民选举为生产队长和村主任，二、三十年间里用她那双让她童年以至一生饱受苦痛的、带有明显旧时代烙印的小脚，带领村民平田整地、兴修水利，踏遍故乡的山山水水。随着母亲的年老体衰，她的那双小脚使她步履更加艰难。

　　我怀孕时，已经62岁的母亲先后给我做了两双布鞋让我换着穿，说穿布鞋既透气又舒服，接上地气对孩子好。后来，几经搬家，一双不知被我丢哪儿去了，还有一双至今我还留着。现在想念母亲时，我就拿出来看看，穿在脚上在屋子里走一圈再收拾起来。仿佛母亲的关怀和温暖从脚底缓缓升起，充溢心间……

　　Ｃ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因为母亲特殊的小脚买不到合适的鞋子，她就一直自己做鞋穿。母亲做的布鞋令她在大家惊讶而羡慕的赞叹中颇为自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偶然看到有给小脚老太太特制的尖头小皮鞋，我欣然给母亲买了一双。当我把皮鞋拿给母亲时，她竟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边抚摸着小皮鞋，一边喃喃地说：“没想到这辈子我这双脚还能穿皮鞋呢！”

　　后来，我们兄妹及嫂嫂都养成了习惯，到外地出差或旅游，只要遇到给老人卖鞋的店，都要进去看看，如果有适合母亲的小脚穿的鞋子，就一定买回来送给母亲。母亲穿着儿女买给她的鞋子，逢人便忍不住说：“看，这又是儿子（或儿媳）给我买的鞋。”——那种熨帖的舒适洋溢在她菊花般的笑容里。

　　那年母亲在深圳时，二哥给她买了双21码的软底童鞋，鞋面上还有一个米老鼠的卡通图案。母亲就穿着这双鞋和父亲一道，在大哥、二哥的安排下，去了海南、香港旅游。母亲回到家乡后，一直喜欢穿这双舒适的卡通鞋，还被弟弟妹妹们戏称为“可爱的大妈”呢！

　　母亲走了，穿着她做的布鞋走了。可是，两年来，每当我上下班时，遇见与她一样踮着小脚，行走独特的老太太时，就会忍不住赶上前去，和她并排走一段；每当我在永昌路的摊位上，或是老北京布鞋店，看到适合小脚老太太穿的那种鞋底柔软、厚实的，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的21码的鞋子时，总会忍不住拿起来看看，直到摊主问我要不要时，我才会放下逃跑似的离开，每每此时，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无处着落……

　　又是一年的春天。母亲，天堂里有没有适合您穿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