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现代医学的喜剧世界

　　当医生们弃医从文，翻出人生背面的真相，大都是令人震惊的

　　文 | 殷罗毕

　　医生，或许还得加上牧师、警察、政客和妓女，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记日记、写回忆录自白书的人。张爱玲说人生就像一件华丽的旗袍，正面光鲜，但背面爬满了虱子，医生的工作时间几乎就是在这个阴湿的背面。因此，当医生们弃医从文，翻出人生背面的真相，大都是令人震惊的。

　　俄国大夫布尔加科夫的回忆是一个吗啡上瘾最终自杀的医生，而中国医生鲁迅的第一篇作品，则是关于一个受迫害妄想狂的阴冷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连自己的哥哥都露着白森森的牙，准备吃自己的弟弟。这种悲观主义的医生目光，都来自鲁迅这般现代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但对20世纪现代医学成形之前未受过正统训练的江湖郎中而言，这个接受他糊弄般治疗的世界常常呈现为一场喜剧甚至闹剧。

　　16世纪的法国郎中拉伯雷就整出了几个巨人来娱乐群众，为好吃好喝好做爱的法国人民在天主教的严肃面孔前壮胆。同样，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的医生塞拉斯·韦尔·米切尔，也为我们记录并传递来了前现代医学的种种遗迹，那是冥思、感知和非理性的产物，被后来的现代医学所抛弃，却生动活泼。

　　这个在费城开业的江湖郎中的生活世界有着众多的细节让我们震惊。最出乎笔者意料的是混江湖的私人开业医生的道德，在今天看来几乎高贵纯洁如天使。首先，看了病人，未必能收钱。即使对于私人开业医生，治病救人绝对是第一信条，对方没钱，也得医治在先。其次，名誉便是生命---有病不治，你就得关门走人了。一位贵格会教派女信徒巴克小姐请这位郎中去看一个传染病患者(疑为天花)，郎中惊吓地逃离了现场，巴克小姐把这糗事一宣扬，这位郎中便不得不灰溜溜离开此地。而对一个开业医生的最大奖励，便是他在公共马车上为一位绅士及时治疗外伤，这绅士传出去的口碑，是这位医生从医生涯的转折点。

　　在伦理世界之外，这位美国郎中也经历了生活荒原上的种种历险。那些绝不愿意去教会医院和警局的黑暗中的人都在夜间来敲开了他的门。当某个夜贼撞破了脑袋，他只能来这种私人诊所修补脑袋上的窟窿。而杀人犯则拉这位郎中来到尸体横卧的现场，在不知情的当地人面前充当验尸官，将一次下毒谋杀“化妆”成为自然死亡。19世纪所流行的时尚也没让这位郎中逃过，囤积当时开始流行的避孕药让他发了一笔小财。遇到什么病都开点鱼肝油或低价小药丸的顺势疗法则给他带来了源源客流⋯⋯

　　借助这位19世纪的医生的自白，我们得以越过对病人的痛楚毫无兴趣的20世纪医学仪器，再次面对了身体内在的真实痛感和由此而来的错乱缤纷的喜闹世界。■

　　《一个江湖医生的自白》

　　【美】塞拉斯·韦尔·米切尔 著

　　河西 译

　　新星出版社2010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