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宁波市江北区在国内首创领导干部道德评价体系，将官员德行量化和细化。德评内容涵盖8小时内外，官员所在社区居民打分多少也能决定官员仕途。

　　3年来，江北区所有拟提拔区管官员都经过德评，德评不过关则否决。

　　官员道德考评的宁波样本

　　□本报记者孔令泉

　　发自浙江宁波

　　7月22日上午9时之前，何建荣已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两批拆迁农民。33岁的何喜欢穿牛仔裤、时尚T恤，精力充沛，作风干练。

　　何是浙江省宁波市江北区庄桥街道分管城建的副主任。今年，庄桥街道拆迁总量约占全区的三分之一，拆迁是否顺利，何责任重大。

　　半年前何刚被提拔，之前是街道办主任助理。与过去不同的是，提拔前他经历了一次德行测评，并顺利通过了“道德关”。

　　在江北区，所有拟提拔的区管领导干部都必须经过德行考评，不仅要接受所在单位干部职工的测评，还要接受所住社区居民的测评。测评不合格的不得提拔。现在这种德行考评已扩展到领导干部的任期内。

　　道德考评在江北区已实施3年，是国内首个领导干部德行评价体系。该体系将领导干部的道德表现量化，注重老百姓的“口碑”，参评者较容易操作打分。江北区至今有120名区管干部接受了德行考评。组织部门称考评结果与平时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

　　中组部对此高度关注，浙江省选择宁波市为试点并在该市全面推行。但3年来，伴随着这项创新，争议也未停歇。

　　一把裁量“官德”的尺子

　　德行考评对何建荣来说并不陌生。一年前，在江北区委办公室综合科任科长的他就接触过。不过，那时他是一个参评者，而这次他是被测评者。

　　2009年11月17日上午，当他面对街道100多名干部职工以及社区、村支书，接受他们的测评时，心里不免有点紧张。

　　这一天，江北区委组织部首次对区城管局和庄桥街道两个单位领导班子试点任期内德行考评，而之前都是对拟提拔区管干部德行考评。在这次试点考评后，何是庄桥街道唯一提拔的官员。

　　“当时，我并不知道还包括对我的提拔考评，还以为与大家一样。”何建荣说。

　　庄桥街道天水社区居委会支书陈必华第一次看到这种考评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4页，都是单项选择题和不定项选择题。

　　在陈的印象中，过去对领导干部考评表只有一页，内容涵盖“德、能、勤、绩、廉”。

　　“过去的考评表对道德这块，考核内容较粗，比较抽象笼统，比如‘政治立场坚定’等套话，基本上是千人一面，体现不出差异性。”江北区委组织部干部一科科长范胜兵说，“这样无法了解和掌握官员的品德。”

　　而从国内官员落马的规律来看，十有八九与“失德”有关。江北区组织部有关人士指出，现在领导用人，一般注重其才能，其他的不是很注重。我们的工作就是帮助领导把关，选拔出德才兼备的人才，有才无德或德行不好的人坚决不用。

　　但对官员品德的把握是一个世界难题。中组部党建研究所副所长赵湘江指出，中国现在没有健全的官德评价机制，虽说干部标准是德才兼备，但长期以来，“德”作为软实力，一直是党委和组织部门考察中的难点和弱点，有时甚至处于盲区，致使一些道德品质好、有才干和政绩的优秀干部得不到应有的晋升和重用，而一些道德品质差、造成恶劣影响的干部却能不择手段地跑官要官，窃居高位和要职。

　　对官员作出道德判断，需要解决两个要件：一个是主体，谁作评价？二是评价标准，这个标准是公众认可的，还是个人主观的？这都直接影响到评价结果。

　　江北区组织部请来同济大学一起设立课题组。2006年，历经一年多的研究设计、座谈恳谈，国内首个“领导干部道德评价体系”在江北区出笼。

　　这个被称为裁量干部道德的一把“尺子”的领导干部道德评价体系，分政治品德、职业道德、社会公德、家庭美德4个部分，称为4个一级指标，再细化为11个二级指标和22个三级指标，这22个三级指标被称为最能够反映出官员品德的各个方面。

　　每个三级指标都列出“优、良、中、差”，对应是不同答案的选择题以及相应的分值，对于每一个打分者，只需对照打钩。

　　每个被德行考评的领导干部，有两份考评表，一份是由其所在单位领导、同事以及服务对象来打分，一份是由其所在社区打分。

　　后者被视为这项创新的亮点，表的内容与前者有所不同。前者侧重政治品德和职业道德，后者侧重社会公德和家庭美德，由所在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楼道组长、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和党代表打分。

　　“这是对领导干部8小时之外的监督。我们在调研时，社区居民的许多建议被采纳，这些大多是量化的指标，如果一个领导干部家庭关系和邻里关系很糟糕，也能反映出这个干部的品德，比较一致的意见是不赡养老人的干部品德肯定有问题。”范胜兵说。

　　还有参加社会公益活动，如捐款帮困、献血、环保等被细化、量化到社会公德指标内。“一年到头如果不参加社区公益活动也能看出其品德，我们认为，领导干部品德表现在单位内和单位外应该是一体的。”

　　江北区组织部在测评领导干部德行时，不仅靠参评者印象打分，而且靠材料、事实说话。比如，测评参与公益活动的表现时，要提交志愿服务记录等证明；政治学习这项，需要递交学习笔记、调研文章、发表的论文。

　　上述两份表打分的结果输入设计软件系统，就会得出一个分数。满分为100分，95分以上为优秀，85分以上为良好，75分以上为中等，之下为差。

　　其中“理想信念、政治态度、廉洁性”这三个指标均属一票否决指标。相对应内容是动摇共产主义信念、不考虑国家利益和大局、有吃拿卡要情况等。

　　“表虽然内容很多，但很容易打分，一个领导在我们社区里，他家里的情况和邻里的关系，我们多少有些了解，我们很容易找到相对应的选择题来打钩，不需要揣摩。”江北区庄桥街道天水社区居委会支书陈必华说。]

　　分数到底有没有意义

　　但江北区组织部并不认为分数的高低意味着官德的好坏。江北区组织部副部长张亦平说，这仅仅是一个参考标准，判断一个干部的“官德”，还要综合组织部门考察、民主座谈、民意调查等其他多种方法，不可能出现“单纯根据分数高低决定是否任用”的情况，但肯定能反映出问题。

　　“其实最重要的并不是‘尺子’准不准，而是‘心里要有这把尺子’，毕竟‘修行靠个人’，如果这把‘尺子’能够经常提醒领导干部要注意‘官德’，那么做这件事的意义就达到大半了。”

　　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大多数领导干部得分在90分左右，分数差距很小。打分者甚至将“优”一钩到底。有人为此怀疑“分数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东西不管用吧？现在的贪官哪个不是抓起来后才发现‘官德’有大问题的，出事之前谁看得出来？”江北区一位要求匿名的酒店老板直言不讳，“一些贪官隐藏自己的本事很高，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看上去‘官德’都挺不错的。”

　　“对人的道德进行量化评价，是一个管理学上的世界难题。我当时接到这个课题的第一反应是：很难做。”参与这一研究课题的同济大学教授彭正龙直截了当地说，对官员道德进行量化打分，国内外都没有可借鉴的先例。

　　但彭正龙认为，依据江北区这个道德评价体系，如果严格打分，应该能将一个领导干部的道德面貌较客观、全面地表现出来。

　　据江北区委组织部透露，经过道德测评的120多位领导干部目前表现良好。“但这不等于不会出现问题。”江北区组织部一位官员表示，“一个人会随着职位的变化和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领导干部也是如此，功臣堕落成罪犯的比比皆是。”

　　在这位官员看来，江北区实施领导干部道德评价体系还面临诸多问题，比如氛围还未形成，参评者对评价工作不太熟悉，对标准参照系的理解存在一定的误差。

　　中组部党建研究所副所长赵湘江也认为，江北区这套评价体系还有一些有待进一步完善的地方，比如如何使评价体系更加简洁适用，如何使参评对象之间的分值拉开等。

　　目前，江北区的领导干部道德打分还只在内部操作，分数只在一定范围内向参评者适当反馈，不向社会公布。质疑者认为，这有走过场的嫌疑，如何体现群众和社会监督？而且也影响参评者的积极性。一名要求匿名的参评者称，感觉打分多少作用不大，要提拔谁都是领导定的，不会听下面的。

　　陈必华却不这么认为，她说：“打分都是背靠背，无记名，没有人知道是谁打的，我会实事求是地打分。当然，如果对该领导某些方面不了解，我会往好的方面打，我相信绝大多数领导是好的。”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在江北区调查时，一些领导干部言语中透出来自官德打分的压力。庄桥街道工委委员钟培贤坦承，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使你不敢懈怠，尤其是8小时之外，这种监督的力度挺大的。

　　“以前不太注意的一些事，像对环保的注重、公益活动的参与，现在都必须要重视了。”钟称现在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德行考评使江北区一些领导干部平时的生活细节和精神面貌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在庄桥街道，几乎每一个领导干部都和一户或者几户困难家庭结对，定期去看望他们，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拓宽官员评价渠道

　　2009年，中组部和浙江省委组织部派人到江北区详细考察了这项创新，认为有推广价值。

　　中组部党建研究所副所长赵湘江表示，江北区的领导干部道德评价体系最大特点是设计比较精良，主要通过对干部的日常工作、学习、生活中的表现来评价干部的德，这与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提出的用人标准是一致的。

　　宁波市一些县市区也陆续借鉴江北区的做法。

　　宁波奉化市设置了四大反向指标，实行“一票否决”。在对38名市管领导干部和9名后备干部测评后，发现有24人出现反向指标，而且个别人个别指标有较多的认同度。奉化市委组织部对这些干部进行诫勉谈话敲警钟，情节严重的，将作调任或者降职处理。

　　宁波市北仑区设定了界定德行合格标准12个“临界点”，并列为干部提拔重用“一票否决”的依据。

　　这些地方的测评都结合了领导干部8小时之外的生活圈、社交圈，重点放在社区。

　　宁波市委组织部表示，所有的德行测评都被存入领导干部的道德档案，作为今后考核任用干部的依据。

　　浙江省委组织部将宁波市作为此项改革试点。今年6月，宁波市出台了《宁波市领导干部德行考核评价办法(试行)》，要求各地及市直单位执行。这个办法对领导干部换届、任期考察、年度考核以及提拔任职考察和竞争性选拔考察分别设置了不同的德行考评指标。

　　范胜兵表示，将争取在两三年内对江北区所有的区管领导干部进行德行评价，包括届中、年终测评，届时分值可能会拉开，能反映出领导干部的德行变化。

　　在浙江省委组织部干部综合处处长王利月看来，江北区的探索尽管还不完善，但意义很大，它树立了以德为先的导向，并健全了评价机制。目前的办法，实质上就是一个“德”的民意调查办法，组织部门可以从评价结果中判断干部在群众中的口碑，同时也可以发现干部在“德”方面存在的缺陷，进行有针对性地提醒或调查。组织部门并不要求这一办法很精确，实际上也做不到，但希望这个办法能反映民意。

　　一种科学有效的官员评价体系，关键是建立在制度层面的来自公众的评价，以拓宽官员的评价渠道。宁波市的做法无疑是一种有益尝试，这种制度的建立，对公众而言，对某个官员的评价心中有数，自己的民主权利也得到了尊重。对于官员而言，他理应清楚自己在公众心中的分量，而不只是上级的满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