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嵘敢于直言CFP供图

　　于建嵘，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一个本来就不缺乏声名的学者，最近又在微博上引起强烈关注，原因是一组由他通过微博发布的照片，令四川宜宾市政府陷入尴尬。

　　直批听自己课的官员，甚至让他们下不了台，是于建嵘一贯的“强悍”作风。这一次，又添佐证。

　　有很多人佩服他，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他，不少朋友最近也来劝他，“何必？”

　　“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我是为了出名。哈哈。”30日的黄昏，刚刚在家中接待完一批上访者的于建嵘这样在电话中对快报记者说，然后报以湘人式的大笑。

　　□快报记者 刘方志

　　于建嵘

　　简介——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教授，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

　　印象——外拙而内秀，口才好，又有幽默感，讲演时收放自如。 浓重湖南口音，衣着随意，言语充满激情。

　　评价——用脚做学问的学者。关注底层，敢说真话、直话。

　　绰号——眼镜先生。(摘编自潇湘晨报)

　　面对每一个苦难样本，都不去关注，将来经历苦难的可能是我们自己。”

　　微博批“宜宾”直面压力

　　10月26日东方早报报道，23日，于建嵘教授通过自己的微博公开了一组拍摄于四川宜宾市政府门口的照片，并引来上千次转发——照片显示，一些上访人员正在躲避追截。

　　于建嵘向记者介绍，“宜宾粗暴对待上访群众”事件的起因是宜宾市宜宾县喜捷镇红楼梦村(原称下食堂村)以征地代金券“代替”400余万元补偿款(此事曾经媒体广泛报道)。9月27日，红楼梦村20余名村民集体到市政府上访。不料，有关部门动用警力追截，一些访民在市政府大院内遭到粗暴对待。于建嵘说，来自宜宾的消息称，“被抓和被打的群众不少于10人。”

　　东方早报的报道称，10月24日，这条微博在被转发上千次后被删除。

　　10月25日，在浦东干部学院的课堂上，于建嵘向200余听课的各地党政干部公开放映了一段录像资料，引发强烈反响。这段录像显示，9月27日，宜宾市数名上访人员在市政府院内遭到粗暴对待。于建嵘由此再次呼吁重新定位信访制度。

　　“我把这些在微博公开，也是想引起媒体的关注。”于建嵘告诉快报记者。

　　10月28日，于建嵘发微博称：“向《潇湘晨报》学习。他们用了很大的篇幅报道了宜宾执政者暴打上访者事件，而且公布了照片。我敬佩这份报纸的责任和正义。希望有更多的媒体特别是四川本地媒体跟进，一定要让此事件水落石出。”

　　此前，于建嵘在上海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宜宾上访者遭殴打事件经网络曝光后，宜宾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试图“封锁消息”，并对“泄密者”展开了追查。

　　“照片及录像资料来自宜宾当地一名听过我讲课的‘有正义感的干部’，我当然不会透露他是谁。”30日下午，于建嵘说。

　　尽管宜宾市有关方面未就该事件作出公开回应，但于建嵘告诉快报记者，前几天，宜宾方面试图通过多种渠道与他联系接触，都被他拒绝了，“他们的意思是压力很大，能不能互相体谅？而当地信访的农民也想给我送材料，不过受到了阻力。”

　　于建嵘：我的兄弟姐妹

　　“我的兄弟姐妹”，在于建嵘微博中，这个词和一部感人泪下的电视剧无关。在简单介绍上访者的文字和照片前，“我的兄弟姐妹”总会如标题一样出现。

　　在于建嵘的微博中，笔触所及，多流露出对反映问题的百姓深切的体恤。

　　于建嵘经常要接待突然上门的上访者，30日14点13分，于建嵘的一条微博说明了某种“无奈”：本来在今天休息一下，发几则笑话同大家快乐一下。不想，又来了九个上访的。唉，只得工作去了，什么时候有个完啊。

　　“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听他们不停地说。有时候我压力也大，想休息也不行，他们找到我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我也救不了，有了个微博就好多了。”30日下午，于建嵘这样对快报记者说。

　　他厚待上访者，有个湖北的王老太太，为一件事去上访，被关，还是不停地告状，上北京找到他，他看见她没有饭吃，请她吃面条。不少上访者还曾吃住在他家。

　　更多的时候，是给他们一点钱，“钱不是问题，我有足够的钱，讲课也能得到钱。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我无所谓，但是对他们来说太重要。”

　　在接受快报记者采访时，他几次提到自己小时候吃的“苦”，关于这一点，潇湘晨报有过描述：于建嵘的成长地是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黄沙塘于家村。1968年他6岁，因是没户口的“黑人”，全家被（从衡阳）赶回老家永州黄沙塘于家村，直到“文革”结束。“村子偏僻，很小，很破落，有耕地大约130多亩，人却少。农舍呢，木架构的，泥土的，也有石头垒的”，他家却连这样的房子也没有。他父亲早年参加革命后，家中房子就倒了，“只好借住”。于建嵘8岁开始去小学旁听，上学第一天，穿着麻布包改装的“最好”衣裳的小“黑人”于建嵘，被女班长拖出了教室，衣服被扯得稀巴烂。

　　南方周末最近有报道描述说，“讲台上的于建嵘习惯性地以‘我农民’、‘我们老百姓’自称，然后食指指着台下说，‘你们这些当官的’。”

　　“面对每一个苦难样本，都不去关注，将来经历苦难的可能是我们自己。”于建嵘对快报记者说。

　　对话

　　我只是个“社会闲杂”

　　星期柒新闻周刊：为什么明知道你经常“骂”官员，他们还想听你讲课，甚至要特地办班请你去？

　　于建嵘：我跟他们讲道理啊，在他们中间，还是有一部分人有自己内心的想法。

　　星期柒新闻周刊：曾经有学者提到过，“老上访专业户，至少99%以上精神有问题”，不论他事后如何解释，很多人还是不接受。

　　于建嵘：对他的这个观点要看怎么理解，但至少有一点很有问题，就是‘把精神病人送到医院是最大的保障’这句话，这话不对啊，我反复讲的是，你可以不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是不能关他们。

　　星期柒新闻周刊：无论是学者还是老百姓，都强调上访的权利。

　　于建嵘：一方面，说上访是法定的权利；一方面，却对他们进行打击，最困难的问题就是这个。保障每一个人的权利是必须做的，也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一种事务。将心比心，如果是你的家人遇到这些不公正的待遇，你怎么办？不能这样做啊！我没办法解决，我只是一个学者。我接待访民已经很多年了，每年都这样，甚至每天都这样。

　　星期柒新闻周刊：别人怎么看待你的行为，劝过你吗？

　　于建嵘：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人家不怕你出名，不怕你赚钱，怕你有别的目的，那我就说，我就是为了出名，我出去讲课就是为了赚钱，千万别把我当成什么大人物，我只是个“社会闲杂”。哈哈。其实，我的日子很好过，我每天都可以“吃喝玩乐”，高高兴兴，何必惹这个麻烦呢？只是，我小时候就经历过苦难，我不希望我们的小孩还受这种苦难，这是我的全部目的。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10月29日在广东参加了第六届“中国农村发展论坛”，这次主要谈了什么观点。

　　于建嵘：这次主要讲的是土地问题，保障土地首先是保障权利。拿这次发生在宜宾的事件来说，你搞代金券，损害了老百姓的权利，发生问题后，老百姓反映问题，对他们却又是打人又是抓人，这哪能行呢？房子被拆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有这个道理？

　　每个人都要讲话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是10月9日才开微博的，但是20多天下来，粉丝已经超过87000名。

　　于建嵘：我也常找新闻媒体记者帮忙，对一些问题进行报道，而微博给了我一个讲话的空间，我就可以不去找记者帮忙了，更有主动权。没有微博，你也不会注意到我。

　　星期柒新闻周刊：我注意到，你在微博上经常讲一些常识，有人说中国人需要经常重温常识，你怎样看待微博对常识的传播？

　　于建嵘：这个很重要。我反复讲这个道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人的基本权利要受到保护，每一个人的权利都是最重要的，不是说你的权利比我的重要。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对官员、百姓都在讲道理。

　　于建嵘：我对官员说：不能欺负老百姓；我对老百姓说：每个人都要讲话。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在微博中也讲到了司法改革。

　　于建嵘：一定要改革司法，实际上改起来也简单，以司法制约权力，全世界都这样做。动不动就拆人房子，被拆者告又没处告，哪有这个道理？

　　星期柒新闻周刊：强拆和逼拆，是连在一起的。最近又发生了昆明钉子户遭壕沟围困、窗户留下弹孔的事件。为什么这类事件现在这么密集啊？

　　于建嵘：还是受利益驱使啊，打着的是冠冕堂皇的旗号。

　　快报记者 刘方志

　　链接

　　于建嵘讲课留下“名段”

　　市委书记被气走

　　◎2010年10月18日，中国人民大学世纪馆B105教室，聊城市中青干部培训研修班。于建嵘说：“我今天再次提醒你们，你们不要随意去侵犯老百姓的权利，假如要搞拆迁什么的，你千万不要冲到最前面，你走到最后面，能不去千万别去，宁愿官当小一点，你不要吹牛皮，假如为这个事，老百姓把你打死了，我告诉你白死，没有人敢把你追认烈士，因为只要追了，全国网民会把你骂死的，(网民)会把你的领导搜出来，把他变成贪官。”学生们笑。这样的言论卓有成效，于建嵘自豪的是，前不久山西一个市委副书记电话他，抱怨说当地干部没人肯去拆房子了，说于教授说的，死了白死。

　　◎有一次于建嵘在辽宁某市讲课，数年前调查黑恶势力渗透农村时他曾经来过这里，便拿当地树了靶子，一口气说了好多问题，市委书记面子挂不住，放学后饭都没吃就走了。

　　◎10月10日，于建嵘到江西南昌给所有的公安局长讲课，说：“你们如果这样把信访公民拘留、劳教、判刑，会有报应的!”公安局长中有人站起来鼓掌。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