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红果，我这里涉及的，有三种：山楂、草莓、枸杞。

　　我幼时居住的小城中，每至秋冬，街上便有卖糖球的出现。那糖球，便是以山楂滚上一圈糖衣制成，一串串插在稻草秸的垛子上面，亮晶晶地耀眼，对孩子有着十分的吸引力。诗人梁真在一首诗里有过描写：

　　“阳光珍藏在冰糖葫芦中

　　一串串，斜插于路旁不曾熄灭”

　　小时候我对山楂和冰糖葫芦，并不十分热衷，倒是上了年纪之后，听说此物可降血脂，就常忍酸而食，仿佛它真是一剂治病的良方似的。而且，竟渐从那酸里品出一点鲜美的滋味来了。

　　那年去青州，在一村庄见到许多山楂树，时在初夏，尚未挂果。热心的乡亲告诉我：“你秋天来吧，凉风一吹，满山满坡都是红的，好看着呢。”可惜我秋天却未能去，不曾一睹明媚风光。却从海子的诗篇《山楂树》里，获得了一种诗情的满足：

　　“我走过黄昏

　　像风吹向远处的平原

　　我将在暮色中拖住一棵孤独的树干

　　山楂树，一闪而过，呵，山楂……”

　　草莓，就更富诗意了。许多人将它称为爱情的信物或隐喻，视为绿色原野间的明媚目光。一次，我在乡野山坡间漫步，无意中从丛生的杂草间发现了一枚亮晶晶的红果，便摘了下来。有人说，它叫“蛇果”，是蛇爬行后留下的涎水凝化的。这说法有一点“玄”，不可轻信，其实，那就是野草莓。

　　欧阳江河有一首《草莓》，有这样的句子：

　　“如果草莓在燃烧，她将是白雪的妹妹，

　　她触到了嘴唇但另有所爱

　　没有人告诉我草莓被给予前是否

　　荡然无存……”

　　我却想，一对乡村情侣坐在山坡上，女孩子从草丛中摘下一枚野草莓，放到情人的嘴边，看那红艳的汁液染亮了爱者之唇，她能忍得住不去吮吸那爱的香甜吗？

　　枸杞子是更娇小的果子，在我家乡，并不以红红的籽粒招人青睐，而是那青色的叶片，可摘来以些许油盐和五香豆腐干一起拌炒，其味苦而鲜。来到北方，吃不到了。却常能从人家的小院墙角，见到宝石般明亮的果子，仿佛一弹便弹得出血来。而在旷野的荆棘丛中，或野坡荒冢之间，那闪闪烁烁的红果，更易引发种种遐想。我曾在一章散文诗中写道：

　　“凄风苦雨的夜里，小小灯笼点亮一朵故事。你，想说些什么？

　　亡灵的手指拎一串不响的铃，这些鲜红的寂寞，你，想说些什么？”

　　赋予这小小果子以如此凄凉的悲剧色彩，谁叫它总爱野生，总在秋风里摇，且又常在死亡的边界线上扎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