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顾筝

　　由于照顾外婆的关系，我提前40年知道了进养老院是怎么样的情况，也知道人老了是怎么样的状态。外婆在医院里脑子清爽的时候对我说：“真是生不如死啊。”听到这样的话，我非常难过。所以对于自己，我的想法是不要活到那么大岁数。

　　——一位脑梗老人的家属

　　现在回想起来，33岁的冯田几乎无法想像，2008年1月到5月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

　　考过国家二级心理学证书的冯田发现她根本无法处理自己的情绪，她焦虑，无助，甚至绝望，每当打电话给朋友的时候，她都在哭泣。

　　那个时候，冯田遇到的问题是，不知道该把自己90岁的外婆送到哪里。

　　而外婆当时的状态是：发了脑梗，瘫在床上。

　　等待“被通知”

　　本来，外婆和母亲住在一起。2007年下半年，母亲要回北京治病，只身留在上海的我就得担负起照料外婆的任务。

　　外婆已经90岁了，2004年发过一次脑梗，当时恢复得不错。只是在八十多岁开始，已渐渐出现脑萎缩，除了记性差说话有时欠缺逻辑之外，性格还稍有改变。其实这是老年性痴呆症的表现，据医生介绍，在年纪偏大的时候出现老年性痴呆的症状，其病情发展比较缓慢。

　　幸好发展缓慢，外婆平时还能自理，否则我2008年所面对的问题，在2007年就得面对。

　　当时让外婆住在家里并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首先我家很小，只有大概30多平方米；其次我平时要上班，留外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所以我想为外婆找一家养老院，我要求不高，只希望养老院在市区，能专业一点，价格方面的问题我不考虑。

　　我总共考察了十多家养老院，包括公办的，民营的，发现要找到一家合适的养老院实在是太难了。公办养老院的价格要比民营的便宜 20%-30%，而且潜意识里会觉得公办的让人更放心一点。可是公办养老院根本就住不进去，询问的时候几乎每一家都说：你需要等，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通知你。我了解了一下，知道要进这样的养老院，等半年一年都很正常，因为得等里面有老人去世，床位空出来。而且我并没有完全的知情权，我不知道排在第几位，更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内部关系的人插队了。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只能等待“被通知”。

　　家属，请你自行判断

　　等待“被通知”的感觉非常不好，所以我并没有去排队，而是选择了一家位于北新泾的民营养老院。

　　民营养老院一般来说硬件条件和环境都不错，我送去的这家每个月收2200元，再加伙食费300元，加上其他林林总总，总共2600元左右。

　　你以为把老人送进养老院就可以轻松一点，那就大错特错了。

　　老人今天有点咳嗽，没有正常大便，手有点肿了，和护工闹别扭了，和室友吵架了……

　　碰到外婆发生任何状况，我都会接到养老院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例行通知：“你外婆今天有点咳嗽，像是感冒了。”后面一句话就是：“我现在把情况告知你，请家属自行判断。”

　　早上七点刚起床我就会接到这样的电话，有的时候一天会接到7次由养老院打来的电话。虽然当时在介绍的时候，养老院声称自己是有医生的，可是那里的医生只是负责发药，就像幼儿园或工厂的保健医生一样。碰到老人有一点小毛小病，他们所能做的只是通知家属，同时告知你：“我们养老院不负任何责任。”那么接到这样的电话，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打车前去处理问题，有时候一个礼拜去四五次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平心而论，这家养老院环境不错，有小花园，房间宽敞明亮，一个16-20平方米的房间住2-3个老人，一日三餐的伙食也还可以，而且冬天有供暖。可是，我发现它就像一个托管中心一样，把老人的伙食照顾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负责任。而家属需要全天候“待命”。

　　可是即使我有诸多不满意，我仍然不能抱怨，因为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收不收老人是他们的权力。我所能做的只有自己克服，那段时间我没有办法上全职的班，只能从事了一份兼职的工作。

　　“哪里肯收外婆”

　　这样全天候“待命”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2008年1月，外婆突发脑梗，被送去医院。

　　我知道养老院并不愿意收瘫在床上的老人，之前所呆的养老院就表示：“要收可以是可以的，只是很困难。”该把外婆送到哪里，成了那段时间我最焦虑的问题。

　　由于医院床铺紧张，住了一个半月，医院就开始“赶”我们回家了。没办法，只能“赖”，我托人打招呼，买床位费，自费买贵的药，当时900元一针的药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求医院能让外婆再住一段时间。同样“赖”着的还有别的老人，住在外婆隔壁床上的老人已经没有知觉了，被医院赶了四次，可家属实在找不到可收老人的地方，只能赖着。

　　可是再怎么赖，医保病人只能在医院呆三个月，之后该把外婆送到哪里？

　　养老院不收，康复中心送不进去，住在医院可能两三个月就会被“赶”出来一次……身边的朋友们都很乐意帮忙，可是大家都没有资源。无可奈何之下，我给市长信箱，区长信箱，街道都写过信，询问像我外婆这样的情况，哪个机构可以收？但是没有得到回复。

　　那段时间我很无助，甚至是绝望，因为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可以帮我。当时打电话给朋友，说了没几句话我就会哭，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即使内心有多大的焦虑，每天我还是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寻找有可能接收外婆的地方，而且每天都得去看外婆，虽然她神志并不完全清楚，但也只有看到我的时候才会安心。每次看到外婆躺在病床上，我都很难过，她活了90岁，从旧社会到新社会，一生吃了很多苦，可是在老年的时候却没得选择，被逼到了墙角。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得知有一家老年医院，能收像外婆这样的老人。只是那家医院只有300个床位左右，我2月份就去排队，排了整整三个月，才等到了一张床位。

　　2008年5月，把外婆送进老年医院之后，我总算是放下了心。那里有二级医院的医生，有护士护工，我不再需要像在养老院时那样全天候待命了。外婆住进去这两年，也有过一些突发状况，比如感冒，胃出血等，我一个人叫了救护车把外婆送去别的医院，再在医院里请一个护工在我去付钱办手续的时候照顾外婆。有的人会说：你一个人怎么能搞定这些事？我想，熬过了2008年初的那些绝望，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小事了。

　　现在和朋友说起，我真的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那4个月对我来说简直就像噩梦一般。那段时间的压力也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2007年10月做体检的时候没什么问题，可是2008年我患上子宫肌瘤，而且还经常神经性呕吐。

　　我不想活到那么大岁数

　　现在的生活渐渐趋于稳定，我知道外婆住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护工照顾。我恢复了全职上班，每周去看外婆，相比过去，我多了几分安全感。

　　外婆当年生病住院花了8万元，现在每年我需要准备4、5万元，2万多元付给医院，1万多元付给护工。不过相比过去那些绝望的情况，我愿意花钱解决这些问题。有的时候我想，还好我才30岁出头，还好我还能赚钱，如果我的工资很少，而家里还有这样一位老人，我是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现在虽然一切比较稳定，但是对未来我还是有焦虑。妈妈今年70多岁，我想10年之后我要考虑她的养老问题。看到外婆的情况，妈妈担心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她在给老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会说：“我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不要成为孩子的负担。”我知道她心里有恐慌，而听到这些话，我感到很心酸。

　　妈妈年纪大了该怎么办，还有我自己呢？我现在单身，如果不结婚的话以后谁来照顾我；即使结婚有孩子，可是等他长大的时候，他们小家庭要照顾上面四个老人，甚至可能还包括祖辈。

　　由于照顾外婆的关系，我提前40年知道了进养老院是怎么样的情况，也知道人老了是怎么样的状态。外婆在医院里脑子清爽的时候对我说：“真是生不如死啊。”听到这样的话，我非常难过。所以对于自己，我的想法是不要活到那么大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