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 程怡 周柏伊 报道

　　一身黑衣，装备齐全，行动诡秘，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能套得一切通过常规手段无法取得的证据。虽然公安部早已明令禁止“私家侦探”这一民间机构，但由于其庞大的市场需求，这个行业却越来越受关注。由于缺乏监管和规范，不少私家侦探社顶着“福尔摩斯”头衔，实际却将其视为敛财手段，甚至收取调查人和被调查人双方钱款，互做威胁。

　　谁来监督这些山寨“福尔摩斯”？如何规范这一行业？成了亟需解决的问题。

　　[事件回放]

　　私家侦探成了丈夫“卧底”两边收钱

　　认识五年、结婚七年，本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谁料一场突变彻底改变了这段看似牢固的婚姻，丈夫的背叛让妻子潘小华差点崩溃。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潘小华找了一家私家侦探社帮忙套取丈夫背叛的证据，哪知这名“侦探”竟成了丈夫的“倒钩”，暗地里两边收钱，并以此威胁。

　　结婚七年的潘小华有个在外人看来相当幸福的家庭，丈夫承包工程，月入颇丰，五岁的儿子活泼可爱，正在读幼儿园。为了照顾家庭，潘小华三年前就辞去工作回归家庭，成为家庭主妇。近一年来，潘小华发现丈夫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家庭的照顾有很大改变，常常借故不回家。

　　时不时手机响，隐秘地回短消息……种种迹象让潘小华觉得丈夫在外面可能是有女人了。通过旁敲侧击及与丈夫密友聊天，潘小华确认丈夫出轨的事实，还得知丈夫早在两年前就与一个女子有了亲密关系，一年前为其购置房子。在一切证据面前，丈夫亲口承认出轨的事实，表示愿意离婚。就在潘小华准备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请后，丈夫却先其一步提出，以种种理由证明妻子为这段婚姻的过错方，不愿意进行财产分割。

　　身心疲惫的潘小华在朋友们帮助下，决定自己去套取丈夫出轨的证据，通过网上查询找到一家私家侦探社。面谈后，这位“侦探”表示，已处理过类似的离婚官司不下百件，绝对能搞定，还向潘小华展示了各种高科技产品，证明自己的能力。潘小华与这家私家侦探社签订了协议，并一次性支付1.5万元“调查取证费”。

　　刚开始这位“侦探”时常向潘小华汇报最新进展，两周后，形势发生逆转，这名私家侦探非但不给潘小华任何消息，反而询问潘小华的离婚诉求和其儿子目前的情况。潘小华开始对这名“侦探”产生怀疑，并反跟踪这名“侦探”。果然，这名侦探竟在一天内多次进出丈夫单位，还和丈夫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原来，这名“侦探”早就与潘小华丈夫有过联系，被其买通，成了丈夫的 “倒钩”。对于这名侦探如此没有行业道德，潘小华却无可奈何，由于没有行业规范，举报无门，她只能默默吞下这苦果。

　　“特种部队转业的”私家侦探拍照都手抖

　　在一家外资企业做法务的张铮刚经历了一次荒谬而搞笑的侦探故事。

　　本月初，张铮受一名外国客户委托，调查其公司旗下一货品供应商的资信。张铮决定尝试私家侦探。他上网搜索找到一家保安公司。联系人崔总在电话里听了张铮的叙述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手下有多名专业人士，绝对可取得客户想要的结果。

　　次日，在事先约定的地方，张铮看到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 “两人一看就是刚来上海不久，腰间别着老式的卡片数码相机。”张铮有些迟疑了，但又恐是“真人不露相”，于是打听对方情况。

　　“我们是从特种部队下来的。”其中一名男子自我介绍说，还动动手脚，拗了几个造型。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商定，以每天2000元价格进行调查。

　　张铮付了6000元，向对方索要发票未果，要求写张收条。男子龙飞凤舞地写了十个字：“今收到张铮现金陆仟元。 ”张铮一细看，十个字里竟然有三个错别字。张铮几乎昏厥：“从那一刻起，我就有上当的感觉，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

　　三天后，两名男子打电话给张铮约见面，要他付第二期钱款。张铮提出要看工作成绩，其中一名男子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非常模糊，隐约只见有个人影，难以分辨人物的任何信息。 “明显就是对焦不准再加上手抖得厉害。 ”张铮拒绝接收这张照片。对方又拿出一张奔驰照片，看着张铮疑惑的眼神，男子有些得意地说：“这是我们在跟踪过程中的额外收获，要另外收费。 ”

　　男子还说，调查对象出入高档场所，他们跟进去花费很大，“一杯咖啡就要好几百元”，必须等到张铮再拨款才能开工。

　　张铮一口回绝了男子的要求，转身就走。回公司后，他立即联系崔总，崔总电话里连连道歉，表示这两个人确实是从“特种部队”转业的，从业时间不长，可能经验不足。“要不，我重新给您派两个从维和部队回来的？ ”崔总小心翼翼地说。张铮怒拒。

　　由于没有发票，张铮付出去的6000元现金打了水漂，又没办法跟客户解释，只得自掏腰包。 “从此以后，每当看到‘私家侦探’字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张铮说。

　　[记者调查]

　　“私家侦探”每个调查项目以千开价

　　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私家侦探”字样，跳出来信息逾百页。记者随意挑选一条链接进入，“007”的面容跃入眼帘。

　　这家企业以“调查事务所”命名，口号是打造“您身边的侦探”，首页做得很花俏，有不少员工与明星的合照。事务所业务范围涵盖对公和对私两部分，集商务调查、婚姻感情调查，经济债务调查，人员行踪调查，商务安全保卫为一体。

　　拨通网页上的联系电话，一名声音甜美的接线员接听，对方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该公司的调查人员全部来自部队，有专业的军官，也有在部队多次参加过军委及总部大任务的专业技术骨干，肯定能够出色的完成客户交付的调查任务。

　　接线员介绍，调查一般有两种收费方式，一是按结果收费，一是按天收费。前一种收费方式周期约为3个星期，金额2万元，以取得被调查方的影音资料为结果，这些影音资料可作为呈堂证据。后一种收费方式为2000元每天，时间长短要视被调查者的生活规律。

　　“进行调查的话，最好能够提供被调查者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常用车牌以及近期照片。”接线员说，如果调查中还涉及到另外的资料，如被调查方的资金流动，通讯记录等，则需要额外收费。“一般来说，一个银行账号的流水单是4000元，一个手机号码三个月通讯记录是3000元至7000元不等。价格差别主要取决于手机供应商。 ”

　　所有费用均需预付，如果调查结果不能为客户所满意，可以退还一部分钱款，但已发生的成本费不退。

　　至于个人隐私问题，接线员宣称，事务所会与客户签订保密协议，并严格遵循行业规范，对委托客户的相关信息资料严加保密，由专人调查专人掌管，不向任何无关人员 （包括公司人员）透露，确保委托人的隐私性、安全性。

　　根据网上标注的地址找上门去，事务所隐身于一幢写字楼，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对应的门牌号。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大门紧锁着，窗帘紧闭，透过窗缝能够看到里面有亮光。

　　敲门进入，都是格子间，有业务员接待。低声诉说目的后，业务员表示，会有专业人士跟进，在此之前，需要预付资金。在被接待的过程中，办公室里不时有身形奇怪的男子走来走去，操着带有各地口音的普通话。“他们是我们的一部分调查员。 ”业务员介绍，“不要小看他们，业务水平很高的。 ”

　　记者咨询了多家 “调查事务所”，所有公司均表示调查是先收费后办事，至于结果如何事先并不能得到保证，负责调查的 “专业人士”从头到尾都是不跟客户碰面的，原因是“为了保护您的隐私”。

　　记者调查发现，因为缺乏监管，私家侦探进入门槛低，收费、经营均处于无序状态，操作程序神秘且隐蔽，就会出现漫天要价等产生暴利的因素。

　　[业内揭秘]

　　初中毕业就能做“高级调查员”

　　“做这行几乎没有门槛，工商执照又办不出来，基本上处于真空管理。 ”曾在一家侦探社干了一年多的小王说，“用老板的话来说，能骗到一笔是一笔，反正又没有人查，也没有人管，倒霉的就是顾客。 ”

　　18岁那年，小王从老家到上海打工，由于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在老乡帮助下，他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身高一米八，身体健壮的小王在干了两年保安后，被老乡推荐到一家号称相当有发展潜力并且收入颇高的保全公司工作。刚开始小王并不知道自己进去做什么，只知道对方公司十分看重自己，工作要求也不是很高，只是有点不定时。

　　进去后，小王这才发现，所谓保全公司就是一家私人侦探社，加上小王，总共有六个人，职位皆是“高级调查员”。接下来小王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网上发布广告以及找寻雇主，由于此前没有任何经验，老板让其跟着一位号称在业界很有知名度的“刘侦探”实习一段日子。

　　收获不多全靠编故事充数

　　小王跟着师傅做的第一个业务就是调查一起离婚官司，委托人是一名离婚官司中的丈夫，他希望能抓到妻子与他人偷情的证据。在了解被调查人情况后，师傅将一个数码相机、一支录音笔、一本小本子交给小王，让其展开跟踪和调查。第一次就接到如此棘手和高难度的调查工作，小王十分紧张。为了探究被调查人隐私，小王风餐露宿，几乎24小时都扑在这个案子上。

　　一个礼拜过去了，收获不是很大，小王只拍到其妻子到美容院和健身房的照片，没有抓到实质性证据。师傅却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说：“放心，已经不错了，剩下的我来搞定。 ”

　　师傅随后就将这名丈夫约至郊区一家咖啡屋，神秘地拿出小王当初交给他的照片说，自己已经基本掌握对方出轨的证据。随后，师傅便将自己如何深入虎穴，如何在险些被发现的情况下仍坚持完成调查工作的内容如数家珍地告诉对方。而这些和小王当初调查时遇到的情况完全不符，但小王在师傅的眼神示意下，只能不住地点头迎合。随后谈话便进入到最关键阶段，就是要求对方增加调查钱款，以便刘侦探更深入调查，获取证据。

　　“黑侦探”能骗一笔算一笔

　　小王说，像这样的流程已经成了基本套路。 “反正做侦探关键是要会讲故事，只要能获得雇主采信，这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至于价格，虽然也有所谓的明码标价，但每个人提出的要求不同，情况也可能有变，所以大多数都由侦探所自己开价，没有什么价格规范之说。 “只要能赚到钱，老板什么都敢接，什么都敢做。 ”

　　“还有一些‘侦探’，到处打广告，招揽业务，容易的案件自行处理，处理不了的则以委托人提供的照片进行电脑合成！ ”小王说，有些无证件、无办公场所的“黑侦探”就靠一部电话联络，一次以多个侦探所名称刊发广告，骗上一笔算一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个名称最长不超过半年。

　　由于私家侦探本身的合法性受到质疑，其从事的调查工作得不到法律保护，但在利益的驱动下，很多侦探“只要赚钱，啥都敢干”。

　　为了取证成功，一些调查公司无所不用其极，这样，公民的合法、非法隐私都将被窥视泄露。 “黑侦探”的行为不仅对社会造成危害，还对本就在夹缝中生存的私家侦探行业造成巨大破坏。

　　非法取证一旦被发现可能惹祸上身

　　虽说这个行业利润很高，但小王表示风险也很大。由于很多调查工作都涉及到被调查人隐私，有些还涉及到一些非法取证行为，对于侦探来说，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惹祸上身。即便是在“取证”过程中，也存在着很大的风险。

　　由于私家侦探行业还未合法化，其工作得不到有效的保护。小王的一个同行在工作时被目标发现，被打得吐血。“碰到这种事情，敢怒而不敢言。”小王说，“这还只是危险的一部分，更多的危险来自车辆跟踪，而这恰恰是婚姻调查案件中最常见的工作方式。 ”

　　开车跟踪不是一般的正常行车，“侦探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开快车，变道。“你得死死得盯住目标，既不能靠太近，也不能离太远。”而此时的目标却不一样，他可以在毫无心理压力的情况下随意加速变道。特别是在车辆相对集中的苏浙沪一带，开车跟踪需要相当的车辆驾驶技巧，准确的车流判断能力。稍不留神，就可能发生交通事故。

　　进入这行后，道德加上心理双重压力，小王时常失眠，最后选择了离开。

　　◎相关链接

　　国内首家私家侦探机构开业一年即“夭折”

　　1992年，上海成立国内第一家私家侦探机构———“上海社会安全咨询调查事务所”，由当时号称国内四大刑侦专家的4位老者担纲，创始人为上海滩鼎鼎有名的大侦探端木宏峪。

　　端木宏峪，原名蔡承彦，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被称作“一代名探”。上世纪80年代末，端木宏峪退休。几年后，由他出面成立了中国首家私家侦探机构。然而，仅仅过了一年，公安部发文规定禁止设立私家侦探社，端木宏峪的私家侦探所就此夭折。

　　[律师建议]

　　建立自律机制引导良性有序服务社会

　　上海南光律师事务所张勇律师表示，私家侦探所及其私家侦探活动虽然被公安部1993年颁布行政规章明确禁止，但是这类机构仍然不断出现，有统计这类组织在全国有100家左右，但这些民间调查机构很少以 “私家侦探所”冠名。

　　相关法律规定，不能以“私家侦探”的名义进行工商登记注册。一小部分调查公司是以商务咨询、信息咨询为名进行工商登记注册，拿到执照后，再从事“私家侦探”业务的。还有很多所谓的“私家侦探”没有进行登记注册。许多民事、商务调查机构非常乐意将自己称之为 “私家侦探所”。但目前全国还没有一家私家侦探公司获得过工商部门颁发的营业执照，他们以调查公司开展业务，实际上都是在打法律“擦边球”。

　　“‘私家侦探’行业还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不少机构难以避免为获取高额的报酬采取非法手段获取证据，且极易侵犯他人的隐私权，极易被以非法经营罪定罪。”张勇说。但是，大量私家侦探公司业务的广泛活跃，说明这一行业有广泛的需求性。

　　如何完善有关法律法规，建立行业自律机制引导其发展，规范其活动，加强对私家侦探从业人员的资格管理，加强对私家侦探机构的注册登记和业务范围管理，使私家侦探以良性且有序的方式服务于社会，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作为消费者来说，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合法权益。 ”张勇说。首先，要找正规的公司，并索取发票；其次，双方要在合同中写明委托调查，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取得怎样的证据；第三，付款方式一定要注意，不要事先付钱，付钱的进度一定要和成果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