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髯一笑（武汉 公务员）

　　昨夜，在梦里我又回到了老塆，记不清是第十几回了，反正每一回这梦都做得不轻松。

　　似梦疑真，似有却无。那房屋、那邻人、那水塘、还有老树的虬枝、水牛的哞声，真切得世界上任何做梦高手都无法虚拟。梦醒时分，半天无法使自己平静：老塆难道真的彻底地从地球上消失了？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像大多数中国村庄一样，没有任何文字记录过塆史，因而其始于何时，已不可考。多姓杂居的老塆，一直到几年前被拆掉的那一天止，还是能够世代像同姓叔伯一样按辈份称呼。我寻梦而至，塆子的痕迹已了如春梦，家园消失的速度之快让人且惊奇且痛楚。塆子对面是一座小山包，有着一个不知是先辈什么人起了一个诗意的名字，现在已被一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大名鼎鼎的休闲山庄所拥有。南面是一湾清秀的天然湖泊，如今是一座正在崛起的新城的城市之肾和休闲公园。而塆子的原址上，一栋十八层的写字楼拔地而起，一座更为气派的四星级酒店及耸入云端的高档住宅楼群正在“喜封金顶”……

　　家园是小时候离家上学站在小山包上的徐徐回望，也是远行归来在湖边歇脚时的久久凝视。那里有袅袅炊烟升起的温馨，有茂密苦楝树撑起的阴凉，有清浅池塘漂洗的歌声和笑靥，有满畈庄稼生长的喜悦，有劳碌人群无忧无虑的背影，有鸡鸣犬吠赋予的农家气息，有艰难困苦相扶相将的爱和忧愁，有游子们千里万里毅然决然奔回的情感原点……这一切再现代的城市都无法复制。作为一个塆子所应有的喜悦、喧闹、亲情以及气场、历史、歌谣都已不复存在了。

　　老塆留给我的记忆有幸福、安谧、野趣，有愉快的记忆，有成长的欢乐，有汉民族传统风俗的熏陶，当然也不乏痛苦、艰难、挨饿乃至于屈辱，但是当她被开发、被迁徙，被拆除，全塆百十号人“洗脚进城”搬到城里，住进了流行的统一式样的新式楼房以后，村塆历史就此断裂，邻里情也就此肢解，而家园感亦灰飞烟灭。我向记忆深处猛掏，不敢相信她像擦掉黑板上的字一样就此从世界上抹掉了。当我一回回如梦方醒，才知道老塆千真万确早已不存在了，唯一还有迹可寻的只不过是残留的故园梦。

　　我终于明白，一个小塆子，竟是一个大摇篮，盛满了每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之梦。一旦生根，任凭搬家到哪里，新的居所再怎么现代，再怎么城市化，也无法重拾家园感。正如卷入城市化和开发潮中的任何村庄一样，如今我们生活在别处，故乡是早已没有了，不知奢侈的故园梦还能保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