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敏 　稿件来源：

　　安徒生，这位生于二百年前、以童话扬名世界的丹麦诗人，地球人都知道他的童话好。我们现在的孩子也能从稀奇古怪的卡通动漫中分一些精力，津津有味地读《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皇帝的新装》、《打火匣》、《丑小鸭》，这比得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还值。他地下有知，会颠得坟堆整天不停地晃！

　　一天，寂寞无事，随手拿起儿子读的《安徒生故事全集》来，是随便的翻翻而已。翻开的是184页，题目叫《防御堤上的一个画面》，不到500字的一篇短文，写的什么呢？大海边上的防御堤上，有一个很窄很阴暗的牢狱，里面关着罪行最严重的罪犯，落日的一缕余辉射进赤裸的牢狱（安徒生说，阳光是不分善恶普照一切的！），阴邪和恶狠狠的囚徒用凶恶的目光看着这缕寒光。一只小鸟飞上了铁窗格子（安徒生说，鸟为作恶的也为行善的人歌唱！），小鸟短短地“唧、唧”几声，扇着翅膀，用嘴剃下翅膀上的一根羽毛，让自己脖子上的羽毛都发出轻轻的索索声——脚上带铁镣的恶人瞅着它（安徒生说，一个恶人自己说不清楚的思想从他胸中射出光来，这思想是和透过铁窗格射进来的那缕阳光联系在一起的，是和春天在外面盛开的紫罗兰的香味联系在一起的）。就在恶人“凶恶的脸上绽出一丝温柔的表情”的时候，猎兵的号角声响起来了，小鸟从囚犯铁窗格上飞开了，阳光消失了，囚室又是一片黑暗，那个恶人的心中一片黑暗（安徒生说，但是太阳还是照射过他，小鸟的歌声曾经渗透过他）。

　　安徒生这篇童话？故事？诗歌？结尾了。收笔是出奇地平静：“傍晚是温柔的，海面如镜一般平稳。”

　　记得我也是在秋天的一个下午，斜靠在三楼窗口前，漫不经心进入阅读的。当时未关的电视还在呲呲地响，儿子在书房里玩电子游戏，妻子在厨房里洗菜（嘴里嘀叨着无限的抱怨和牢骚），对面的家属楼，巨大的楼影遮得满屋一片昏暗。一个自命不凡的书生，压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借助一本童话来安慰疲倦的心，这样的下午真是一个与往日相似的下午。半页文字，使我整整花去了半天的时光。可以说，读得我大吃一惊，读得我如醉如梦。后来，窗外的落日从两座楼的缝隙里，斜射进来一股金黄的光束，使手捧的文字金光四射，我顿时心旷神怡，备感温暖。应该，每天这个时候，夕阳会穿过整日被对面楼宇罩着的玻璃窗，照亮这个三口之家的普通生活，但我却多年忽视了这缕阳光的存在，也对这时厨房里的菜香、儿子和妻子笑声里散发的世俗之美熟视无睹！恰在这样的傍晚，安徒生铺开一片蔚蓝的大海来，船只往来，丹麦和瑞典遥遥相望，防御堤上，士兵走动，猎号吹鸣，海面如镜一般平稳。在这异域风情之中，我还顺着他的向导，进入了铁窗后面的世界。我顿感到，恶人心中的黑暗也是我们心中的黑暗，囚徒的渴望也是我们的渴望。千百年来，人是一枝最脆弱和最孤独的芦苇，常常叫人折腰的，不是风的晃动，而是一缕余辉、一声鸟鸣、一朵花香、一篇童话、一首小诗、一句问候这样的温情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