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业余的交响乐演奏，参与者有学生、白领以及从外地赶回来的生意人。他们没有制服，穿着西装、茄克衫，拥挤着站在上海市胶州路“重庆小天鹅”火锅店门口的4级台阶上。

　　演出地点，距离11月15日失火的上海静安教师公寓不是很远，隔着半个路口。这一天是11月21日，死者的“头七”，天先是阴着，后来下起雨，可前来献花的人挤满了胶州路。在这场数万人参与的自发哀悼中，上海城市交响乐团的平民演奏者们希望，他们的音乐能让逝者“回到家的感觉更好”。

　　演出是在11时15分正式开始的，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会儿。越南人童光荣担任指挥，乐器只有很少几样，面前的谱架只有三四个，贝司、打击乐和管乐乐器太大，根本没有带到现场。

　　乐团负责人曹小夏原本希望在失火的大楼底下进行演奏，但因为前来拜祭的人太多，他们未能如愿。

　　曹小夏觉得，“听我们的音乐，大家的情绪会好一些，甚至可以缓冲一下部分群众的悲伤”。

　　另一名年龄较大的乐团成员则在演出开始前，希望人们不要鼓掌，一起安静地听音乐。结果，曹小夏发现，第一声提琴响起之后，激动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音乐。一个乐团成员回忆，“这是一场没有掌声的演奏”。

　　《圣母颂》是乐团成员选定的第一首乐曲，因为“这是一首安魂的音乐”。他们想用它来告慰那些“可能正在回家”的灵魂。为了与现场气氛一致，他们特地把《圣母颂》改为弦乐，以便更好地起到“平抚和告慰的作用”。

　　这首乐曲对曹小夏自己，也有宽慰作用。11月15日晚上回到家里，85岁的父亲、乐团的创建者曹鹏告诉她，“乐团得以自己的方式表示一下，一定要为这次的灾难做点什么”。自从1960年搬到静安区后，曹鹏一直住在这个“文化底蕴很好”的地方。正是在他的支持下，曹小夏从日本辞职回国，牵头组建了这个非官方的交响乐团。

　　由于是临时动议，乐团成员不少人正在外地出差。曹鹏因为出差离开上海，临走前推荐自己的学生、上海音乐学院留学生童光荣当指挥。曹小夏打电话给童光荣时，这个越南人说：“我当然会来。”

　　许多没有赶回来的团员打电话给20岁出头的圆号手汪淳，让他帮着献束花，或者帮他们多唱一首歌。汪淳在浦东从事计算机方面工作。火灾发生后第三天，有朋友打电话时提醒他，“你们乐团能不能做场义演？”他回答说，“我们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不过不能算演出，只是为了致哀。”

　　同样吹圆号的刘以佳也来到现场。她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就住在胶州路上，与发生火灾的1号公寓隔着一栋楼。“很多人虽然不认识，但肯定打过照面。”她想起这些就难过。而她的父母虽然被政府安置在宾馆里，却每天都会回到现场待好长时间。

　　乐团公关经理徐俊的本职工作是投资。他正在外地考察项目，周六连夜赶回上海。他在现场的感觉是，“这个时候，跟遇难的人认识不认识都不重要了”。

　　演出曲目是团员七嘴八舌定下来的，只有很少几首。交响乐除了《圣母颂》，还选了《贝多芬四重奏》中的一段。提议演奏这首音乐的，是吹黑管的谢诚侃。他的理由是，这首乐曲“比较悲伤”。

　　团员们觉得，音乐除了可以用来安慰逝者灵魂，也可以很好地平抚生者的情绪。因此，除了几首交响乐，他们又挑了3首有很多人会唱的歌，一首是《爱的奉献》，一首是《爱的代价》，还有一首是《让世界充满爱》。乐团的曲谱里没有这3首歌，团员陈寅提前在网上找好，特地多打印了几份，准备在现场分发给听众们，让大家一起唱。

　　合唱开始时，领唱的小麦克风被递到了汪淳手里，因为他平时在乐团里唱歌唱得好。许多人加入进来，在他旁边，一个孩子因为没有歌谱，便站到指挥童光荣的后面，从他膀子下面费力地看着歌词。

　　刘以佳发现，围在他们身边那些最初情绪很激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唱完最后一首《让世界充满爱》后，站在曹小夏身边的一个小女孩问能不能再唱一首。于是，音乐重新响起，众人又跟着汪淳重唱《爱的奉献》。重唱结束后，小女孩又要求再唱了一遍《让世界充满爱》。

　　没有掌声，许多演唱者含着眼泪。汪淳发现，围观的人也由激动变得安静，最后默默流泪。有官员也来到现场，对他们表示感谢。

　　“我们来演奏，是为了平抚心灵，以我们特别的方式，很纯粹的致哀。”汪淳说。

　　演出结束了。曹小夏感觉，那一刻周围“跟剧院里一样肃静”。

　　乐团和成员开始默默散去。谢诚侃立即又赶回浦东加班。小提琴手李欣惠直奔上海大学上下午的课，她的小提琴只好让她妈妈带回家。有个听众走过来跟曹小夏说，“听了你们的演奏，心里觉得特别安慰。”

　　在现场听完演奏之后，乐团志愿团团长沈嘉立觉得自己“真正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素质”。虽然这并不是一场专业乐团演奏的，但这才真正代表了上海的水平。这是应该的，自然而然的，义不容辞的。”

　　徐俊则这样表达他的感受：“上海刚办完世博会。既能享受欢乐和成功，也有承受不幸的能力，这才是一个成熟的城市。”

　　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