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戴震东

　　“在小鲁宾熟睡的时候，伦敦的广播节目忽然开始了。第二天早上令他的爸妈大为吃惊的是，小鲁宾第二天醒来时竟能一字不落地背诵一个奇怪的老作家的长篇说教……医生明白此事的意义，便写信给医学刊物报告了。自此，整个伦敦就开始使用夜间广播来教育孩子。”

　　1932年的时候，英国作家赫胥黎在他的名篇《美丽新世界》中，大胆地虚构了公元2532年的社会——人类从婴儿期便开始接受媒体教育（广播），从此将不再需要父母、老师的启蒙。

　　今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胥黎的预言中有一部分已经成为了现实。

　　上世纪90年代，美国婴儿最早接触电视机的平均年龄已经降低到了5个月大。1997年，美国人朱丽·艾格奈尔-克拉克在她的工作室中制作出了真正意义上第一部针对婴儿观众的电视早教节目《小小爱因斯坦》，朱丽设定这个节目的目标观众最小可以是3个月大的婴儿。

　　同年，大洋彼岸的英国伦敦，BBC电视台也推出了一档全新制作的婴幼儿节目《天线宝宝》，它的收视门槛也只有1岁。

　　这两部同年出生的电视节目开创了电视早期教育节目的先河，在此之前，各大电视台基本只为3岁以上的儿童制作教育类节目，比如著名的“芝麻街”。

　　有研究者分析，《小小爱因斯坦》这类电视节目的出现正是迎合了现代都市中焦虑父母们的心态——别让我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但更客观地来看，《小小爱因斯坦》、《天线宝宝》这类幼儿节目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到年轻的父母们。

　　首先，在宝宝上幼儿园之前的3年里，孩子几乎都在从未受过专业教育技能培训的家长身边度过，如果家长希望为孩子做些什么，除了送孩子上早教班，好像最便捷的选择也就是买些电视教育节目了。

　　其次，电视也在一定程度上为父母分担了一部分照顾幼儿的时间。在竞争激烈的大城市，父母们不仅要疲于工作，还要照看孩子，一台吸引人的儿童电视节目足以让精疲力竭的父母们好好休息上半个小时。

　　再者，像上海这样人口稠密的城市，婴幼儿的活动、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甚至满足不了基本的户外活动。所以，当家长无法给幼儿提供更好的学习、活动资源时，最后，电视便成了儿童的精神“操场”。

　　尽管我们在采访中找到了许多实验数据来说明电视对婴幼儿发展存在的风险，但综合上述这些，如果要以此来要求家长一下子“关掉电视”，还不如让家长们学习如何更为安全、合理地将自己的教育权限分配给电视机来得实际。

　　宝宝失去的也许要比得到的多

　　□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戴震东 实习生 丁皓

　　2001年，美国儿科医学会（AAP）便已经提出“不鼓励给24个月以下的婴儿看电视”。专家认为，看电视侵占了婴儿其它的重要活动时间，比如说与成人（尤其是家长）的互动时间。而且在看电视时，婴儿和家长双方面的互动都会减少。

　　电视堵住了孩子的嘴？

　　“唉唉……”22个月大的毛头（化名）站在电视柜前，焦急地等待着妈妈替他播放光碟。这是他最喜欢的电视节目《巧虎》。

　　毛敏（化名）是毛头的妈妈，每天下班回家，她会陪孩子一起看一会儿电视，相互聊聊天。为了方便照顾，毛敏和丈夫在产前就搬到了母亲家居住，现在白天是毛敏的父母带孩子，晚上是毛敏自己带。

　　毛头每天大约要看2个半到3个小时的电视节目，分早中晚三次，一次40到60分钟。毛头最爱的节目是动画片《托马斯火车》和电视教育节目《巧虎》。尤其是《巧虎》，这几乎是世上唯一能让毛头安静下来坐个40分钟的东西。

　　《巧虎》是一款中日合作的“儿童家庭学习”节目，主人公是一个名叫“巧虎”的小老虎。它会通过电视教授孩子们一些生活技能和习惯，比如吃饭，饭前洗手等等。毛敏告诉记者，毛头有时候会自己要求吃饭，他会说“巧虎吃饭”。

　　毛头第一次看《巧虎》是他10个月的时候，起初是一次10分钟，逐渐在12个月以后增加到30、40分钟。巧虎每一集的容量差不多是40分钟。

　　不过，让毛敏困扰的是，尽管《托马斯火车》、《巧虎》这类电视节目中每一集都有大量的对话，但似乎这并没有激发起她儿子学习语言的欲望。

　　她说，毛头开口比较晚，现在只会说简单的几个词，“妈妈、爸爸、阿姨、妹妹”等。让毛敏安慰的是，她听老人家说，男孩子开口晚会更聪明一些。

　　毛敏原来认为，孩子看教育类的电视节目可以有助于他学习语言，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明显。事实上，科学家们很早就开始关心电视和幼儿语言学习的关联，但遗憾的是，目前的科学实验恰恰证明电视反而会“堵住”孩子的嘴。

　　2006年2月，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的医学博士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DimitriA.Christakis）等儿童医学研究者对1008名2至24个月大的幼儿家长进行了调查，问题涉及家庭背景、亲子互动、幼儿看电视的情况。家长还填写了“语言能力发展情况详单（CDI）”。

　　结果发现，8至16个月大的宝宝每多看一小时幼儿电视节目，他们的CDI分数就平均下降16.99分（其中95%的数据指向7.77至26.20分的递减区间）。17至24个月大的宝宝，看电视和CDI分数并没有明确的关联。

　　CDI表格上17分的差距意味着什么？研究者解释，差不多是6至8个单词的差距。也就是说，每多看一小时电视节目，8至16个月的婴幼儿就存在少学习6~8个单词的风险。

　　华盛顿大学的研究者们指出，这项调查发现的结果很严重，因为几乎没有一项活动会造成“面临CDI上17分的下降”的影响。此外，研究数据还显示，看幼儿节目的时间和CDI分数的减少呈现明显的线性，所以如果观看的时间越久后果会越严重。

　　互动比什么都重要

　　有研究表明，婴儿们面对真实场景下的东西，比面对电视的学习效果要更好。

　　华盛顿大学的发展心理学家库尔教授认为，尽管14个月大的孩子就已经会模仿电视屏幕里的内容了，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也能像3岁以上的儿童那样通过益智节目提高认知水平。所以婴儿通过电视学习可能是一个错误的猜测。

　　库尔教授曾经主持过一项研究，他发现，一到两岁的美国宝宝们多次观看中文对白的录像，结果婴幼儿的大脑对于中文语言一丁点儿也没吸收。

　　他的解释是，“对婴幼儿来说，录像中的语音和图像并不能直接关联，于是旁白成为无意义的噪音，只会干扰信息的接收。”

　　库尔教授又尝试让来自中国的研究生和美国宝宝一起玩游戏，在游戏过程中对他们全程使用中文。这样的游戏实验每周三次，每次20分钟。一个月后，研究者发现这些美国宝宝对普通话语音的识别，已经和中国宝宝没有区别了。

　　库尔解释说，看着对方说话，能够看清唇部的动作，这对学习语言帮助很大，其效果相当于将音量增大20个分贝。而且真实的互动是学习语言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库尔认为，看电视侵占了婴儿其它的重要活动时间，比如说与他人（尤其是家长）的互动时间。而且在看电视时，婴儿和大人双方面的互动都减少了。这与增加互动环节的阅读效果完全相反。

　　研究发现，在婴儿出生的最初两年内（0~2岁），它的脑袋大小会增加到原来的三倍，从最初的平均333克到两年后将近1公斤，所以婴儿时期的早年经历对人一生的发展轨迹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一次不要超过15分钟

　　——专访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博士

　　□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戴震东

　　新世纪的头一个10年，婴儿电视节目卖得越来越火。研究者调侃说，“电视节目的主要营销手段是提供家长的‘体验证词’，在科学家看来，这些证词并没有科学依据，但最后却打败了科学家们。 ”

　　受访者：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美国华盛顿大学儿科医学博士，他参与的有关幼儿与电视的研究论文被美国的 《儿科医学》杂志发表。这篇论文公布后引起了迪士尼公司的强烈不满，迪士尼认为论文中部分含糊不清的内容将对《小小爱因斯坦》带来负面的影响。

　　星期日：今天，中国的家长都很乐意购买婴幼儿电视教育光碟给宝宝们看。接受我们采访的家长也表示，孩子好像确实能通过电视节目学会一些生活习惯和行为规范。你认可这种电视教育方式吗？

　　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我很乐意将来某一天亲自到中国和家长们谈谈这个问题。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篇关于婴儿电视产品的研究报告显示，18个月以下的婴儿能从视频节目中学到任何东西。相反地，我们往往得到的研究数据显示，婴儿电视节目极有可能给孩子带来负面影响。并且我们也一直知道，18个月以上的婴幼儿学习语言时，真人教学比电视教学（这里指同一个人在电视中出现）要更有效。

　　星期日：我们已经了解到给婴儿看电视可能会带来语言发展上的风险，其它方面还有吗？

　　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关于电视媒体对婴儿的影响主要是通过两个途径产生的，直接影响和间接影响。直接影响是媒体自身对婴儿的影响，包括电视机里的闪光、非自然声音、过快的片段剪辑，等等。间接影响是源于将看电视替代其他成长活动所带来的影响，换句话说，如果孩子们将看电视的时间用来做别的，他们会做什么并且这对他们的成长有什么影响。请注意新生儿的大脑在婴儿最初的两年里会增加为原来的三倍，而且这些增加完全是作为对外部刺激的反应而产生的。我们出生时的大脑发育并不完全，当时的心智完全只是为婴儿的世界而准备的。

　　我们研究发现注意力问题、晚说话、入学时较差的学习成绩都和早期看电视有关。在研究中，我们还发现当宝宝们听到电视声音的时候，他们说得少了，照顾他们的成年人也对他们说得更少了。另外，我们还发现小时候看电视的宝宝长大了也更容易养成看电视的习惯。当然，我们也发现在其他的一些互动性强的亲子活动中，比如陪宝宝搭积木，可以帮助他们的语言发展。

　　星期日：受访者告诉我们，他们发现电视能让孩子停下来，并且安静下来。家长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打扫卫生，吃饭，休息一会儿。你对这些家长有什么建议吗？

　　迪米特里·克里斯塔基斯：可以说，家长照顾培养孩子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电视机在这方面的经验大概只有五十年，而婴儿频道只有十年。有很多办法不需要婴儿视频节目就可以照顾培养孩子，当然这些办法都不简单。（对于这些家长，）我会先询问他们给孩子们看这些DVD的原因，如果回答是他们需要稍微休息一下，那么就让他们休息吧，15分钟左右的视频节目不大可能对孩子造成很严重的危害。但如果回答是他们觉得这些节目会对他们孩子的大脑发育有帮助，就像很多家长认为的那样，我会建议他们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从科学上来说并不是这样的。

　　美国儿科医学会关于婴幼儿观看电视的建议

　　■宝宝的0~2岁阶段对大脑发育至关重要，AAP（美国儿科医学会）认为在这两年间尤其是比较早的阶段宝宝需要和大人打交道，玩耍，学习语言。

　　■在缺少证据显示电视节目能帮助婴幼儿大脑发育的情况下，AAP更鼓励两岁及以下的幼儿和大人一起互动，而不是看电视。

　　■对于年长一些的孩子，AAP建议每天可以在家长的监督下，看不可超过一到两小时的非暴力、教育类电视节目。

　　■AAP认为电视中的暴力场景需要对孩子解决问题时的暴力行为负一定责任，同时电视也会带给孩子们一些现实问题，如毒品、性等等。

　　■儿童节目的根本目的是营销，虽然可能是以隐性营销的方式。

　　■AAP支持为儿童节目设立法律上的的入门标准，同时敦促家长监督陪同孩子们看电视，也帮助孩子们更好地学习。

　　妈妈们：为什么选择电视节目

　　□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戴震东

　　我们在采访中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家长选择电视早教节目的初衷并非完全为了教育，很多都是为了通过电视转移幼儿的注意力，以便喂饭，或者让成人休息吃饭。电视不但被当作老师，甚至还成了临时保姆。

　　工作就是这么忙

　　■曹洋，29岁，宝宝18个月

　　我家的宝宝叫孙稷泽，18个月，他现在住在我妈那儿，和外婆睡觉。我和丈夫下班后就直接过去，陪他到睡着了，我们再回自己的家。每天都是这样。我上班比较远，其实每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很有限，但我有时间就会去陪他。

　　孙稷泽是从1岁多一些开始看电视的。起初他的兴趣一般，但后来也会要求看。我们现在每天只让他看3次，上午半个小时，下午半个小时，晚上睡觉前半个小时。

　　说到这儿你可能也明白了，就是在他吃饭的时候给他看电视。因为小孩子吃饭总是走来走去的，外婆要给他喂饭很难，但一打开电视，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吃饭起来会比较乖。

　　我给他选择的电视节目有两个，一个是BBC的《花园宝宝》，一个是《巧虎》，《花园宝宝》基本不教什么东西，我觉得这是让孩子陶冶情操而已的，但随着孩子年纪渐渐大了，他需要学习一些生活上的东西，比如习惯，待人接物等等，所以我后来就买了《巧虎》。

　　当然，之前我们也会教他，比如说饭前要洗手，见到别人要有礼貌，要打招呼。但效果一般，但看电视效果会更好一点。比如说饭前洗手，他就是从《巧虎》上学来的，因为电视里面会一直重复，重复了多了，他也就知道了。不过我建议家长应该和小孩一起看电视，一方面他刚开始不能全部看懂，你要一边介绍，一边说，才能达到教育效果。另一方面，我觉得看电视也是一种效率更高的相处方式，也算是和儿子一起在做一件事情。

　　唯一让我有些担心的是他的开口比较晚，现在只会说两个音节的词，而且词汇不是很多。另一个就是因为是上一辈带，也会有一些矛盾，比如说最近天冷了，我的建议是不用穿那么多，但我妈妈会希望捂一捂，这就会有冲突。咳，谁都想24小时和宝宝在一起，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带孩子呢？但工作就是这么忙，天天如此，所以只能妥协，很无奈，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让他安静下来好喂奶

　　■毛敏 （化名），28岁，宝宝22个月

　　我看到你们征集这个采访，我是很想来谈一谈的。我们家毛头现在的处境比较尴尬，怎么说呢？

　　一方面《巧虎》是现在唯一能让他安静下来的东西。因为他不会喝普通奶嘴，我们是用勺子形奶嘴喂奶的，就必须要他能够安静地坐下，不乱动。外婆发现他只有看《巧虎》的时候能够顺从，所以现在每天早上、下午都要给他看上个30、40分钟，正好一集。喂奶也基本上需要20分钟。不过他是必须要看到结束说“再见”才行的。

　　另一方面，我个人是做媒体的，我觉得《巧虎》的制作实在是太粗糙了，太简单了，感觉是没花什么成本的制作。还有就是它教得太多，教得实在太多了，总是在教这个，教那个，比如过年要说恭喜，小朋友不能插队，小朋友要问好……我觉得小孩子完全不必学那么多。

　　毛头看电视很早，他一会坐起来就会看电视，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家里面一直开着电视。我记得大概6、7个月的时候他就会坐，有时候竖着抱的他就朝向电视看。

　　到了10个月的时候，有一些同为父母的朋友告诉我，说看《巧虎》小孩能认识很多东西，后来就买了。 到了13、4个月的时候，他能够看个30、40分钟，非常专心的。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喝母乳时间长，没喝过配方奶，所以不会用奶嘴，必须用调羹喂奶，电视能让他顺从地喝奶。

　　现在只要到了吃饭时间，如果我们没有放巧虎给他看，他就会提醒我们，指着碟片说要放。我希望孩子能够顺其自然，不要学太多规矩什么的，所以后来我又买了《猫和老鼠》，《托马斯火车》。当然，总地来说，我觉得电视这个东西不如看书好。

　　我每天回家比较早，所以还会有比较多的时间和他相处，我会跟他说话，问他今天都干了一些什么。这算是沟通吧。平时白天是外婆带他，但外婆和他说的东西一般都是小区里的八卦，比如谁谁谁今天不听话，谁谁谁的奶奶打谁了。我们家最有耐心的是我丈夫，他带孩子很好，会和他讲故事，只是他平时工作太忙，没什么时间。

　　（感谢“科学松鼠会”，以及台湾蒙特梭利儿童教育学会会长林静嫔为本文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