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伯炎

　　茶馆在升级了。大玻璃幕墙后，几寸厚地毯上摆的沙发茶座，是那些老板与经纪人谈交易的茶楼。或者附属于宾馆大堂旁，成了旅客与访友的交谊场所。这是变了形异了味的茶馆。与传统对比，也可名为全盘西化的茶馆了。

　　我这种平民兼有六十多年坐茶馆历史的老茶客，依然习惯坐土的竹椅在简陋木桌前饮茶，有浓翳的树荫与清丽的鸟鸣更佳。得明前雀舌雨前龙井而呷，则更妙了。

　　我居住的城市是中国茶客最多的地方，从前每天清晨起床，开门第一件事，首先是上本街的茶馆。现在，老街拆迁，茶馆拆灭了，河边、溪边与树下形成不少露天茶座。颇有点巴黎塞纳河畔那些咖啡茶座的韵味，却更多是80后90后约会的鹊桥之地。

　　爷们儿奶们儿仍喜欢去寺庙里的茶馆会朋访友。这城市，唯剩这些大庙的建筑物是传统的标志符号，那些翘檐雕窗、香炉佛歌还可成为怀旧者的寄寓。去寺庙饮一回茶，不也像有的人去平遥访一回古城，去丽江抹一次古风相似吗？当城市在丧失个性特色，形成千市一貌时，没有改貌的寺庙，又是失落与依恋故乡的替代物了。

　　最近，城里的平民茶客又有新的去处，乃郊区的乡间茶座，那里更多大自然的鸟语花香，柳绿溪清，云影天光。使人获得更大的身心开放。而且并非阿庆嫂春来茶馆透出的那种诡秘的机智，倒是那传统感人的古道热肠。友人曾向我三番几次称道一路旁乡间茶馆，他们停车来歇息一下，沏上几杯茶，茶汤与新鲜空气汲足了，动身时，给沏茶老头10元钱，嘱他别找回余钱了。这老汉眼一瞪，胡子一翘，把茶壶一顿，生气说：什么？规矩都不要了么？他坚持不收多出他该收的茶资，只收每碗5角。友人惊了，没想到吾国那“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商业伦理道德，竟然还在这乡间贫穷老汉身上坚守，那句“礼失，求诸野”的老话，是否移来可证明：诚信与信义失落，也求诸野呢。

　　记得那年邵燕祥入蜀，并不在高档餐厅设宴，而是邀到郊县友人家，在“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中去“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让这位新旧体诗均令人膺服的北京诗人，也体味唐代孟浩然的诗情，感受杜甫那“一行白鹭上青天”的锦西画意。

　　前些年，穆仁兄来成都，也请他饮茶大慈寺，他像被此茶风熏醉，回重庆也提倡饮茶其香居茶馆，把余薇野、储一天也动员了。牛翁来成都坐茶馆，回味起抗战时期供职华西晚报跑茶馆访新闻的遗味，他坐在悦来故地茶馆，望着柱上一幅幅由冯广宏、马识途等写的解读川剧文化的对联，也对此文化氛围欣然。看来去重庆，烫火锅似乎是一种乡土特色，去成都饮茶，又是另一种地方风味了。

　　茶，这种平民的大众的文化，无论怎么贵族化或西化，都无效。因为它的根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