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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自强队” 十年贩奴路
12月16日,12名从新疆托克逊县佳尔思绿色建材化工厂解救出来的智障劳工被送返渠县救助站。此前警方查明,新疆化工厂智障劳工中的大多数,由“渠县渠江镇残疾人自强队”输出,自强队的经营者为现年46岁的渠县渠江镇山星村六社农民曾令全。渠县警方此前证实,曾令全已于12月13日当晚被刑事拘留,涉嫌非法经营。
曾令全已被刑拘,自强队内“培教中心”的牌子已经被砸毁。政府反复强调,对曾令全的行为一无所知,纯属其个人行为。
而曾家的人四处活动,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努力,使曾令全“涉险过关”。因为这并非没有先例,2006年,当曾令全妹夫罗政在湖南殴打智障人致死案发时,曾令全曾遭到湖南警方调查,但这不仅没有成为残疾人自强队终结的日子,反而成了他扩大发展的新契机。
而来自当地政府的支持从来没有停止过,越做越大,曾令全的生意已经遍布全国,直到新疆案发。
暴行
每个刚进自强队的人首先就是被打,要被打服了才训练干活;曾令全最喜欢将电线折在一起,让智障人光屁股抽打,再不听话就用电警棍击打智障者,经过几次后一般都会怕他。
曾令全的残疾人自强队就在渠县县城往北不远处,一栋由学校校舍改成的两层小楼被取名为“培教中心”,曾和他的家人就住在隔壁的小楼里,相比其他村民,曾家装修相对考究。国旗、政府官员的照片,自强队的“政府背景”这些重要元素缺一不可,或贴在办公室,或贴在走道里。
曾令全被抓走以后,曾家的人挨家挨户警告或祈求村民,见到记者一定要说好话。而且每天守在门前,等待记者以正视听。
“县委书记都说了,曾令全办的是好事情,政府没办到的,曾令全办到了。”曾国华反复强调,曾令全一直受到政府的重视,并得到政府的帮助。“今年春节,民政局长汪勇,统战部部长张有荣,工商联主席刘德伟还送了60件大衣和一些米、油来看这些残疾人。”曾国华拿出了拍摄于2009年2月9日,领导送东西到自强队的照片。当地村民一直认为,曾令全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政府的支持,所以无论曾令全家里传出多少殴打的惨叫声,他们都认为是正常的。
“他把残疾人拿去赚钱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就在渠江背沙,或者在工地里做杂工,电厂上煤灰。不听话就打,打得好造孽(可怜)哦!”周明富曾与曾令全的工人一起上过班,他记得当时正常工人是上白班,曾令全的智障人是上夜班,这些工人每天像机器一样的干活,其中一个工人因为太累在船上打瞌睡,最后掉进江里淹死。“老板还赔了钱!”
“在电厂背煤灰,干一天比一个正常人背的多出一倍。背不动就打,拿起什么用什么打。”黄元安给曾令全当过监工,20元一天。他说,他的工作就是每天上午去把人带出来,然后干活,到天黑后将人带回自强队。
舒全文是从电视上知道此事的,他专门从城北前丰村跑到曾令全家门前找记者。“他们让我打讨口子(乞丐),我不打,他们就打我,曾令全和他弟弟曾国华都打我。”他全身发抖,说起话来含混不清,但相比其他智障者而言,他能够说清楚事情。2007年,曾国华找到他,让他到北京打工,帮助管智障者,但是曾国华要求他殴打讨口子,他不打,所以遭到了曾国华及其妻子等人殴打。
“在北京我要跑,他们就拿棒棒把我打倒在地上,然后拖回工棚去继续打。从北京回到自强队以后,曾令全要我脱掉裤子,用两根电线合起来打屁股。”舒全文说,他后来逃跑了,还报了案,但是公安说“没得依据”。
“不打不得行,这些人都是有问题的,不打他怎么会听你的话嘛。”村民告诉记者,在前些年还可以经常听到曾令全家发出来的惨叫声,后来就很少听到了。“他们修起了隔音墙,要不到晚上安静的时候,听不到里面发生什么。”当地村民说,这些智障人很少跟村民有接触,但是他搞了这么多年,村民基本都清楚这里的情况。
这种殴打和培教方式还不仅仅在自强队内执行。随着自强队不断扩大,向全国各地输出劳动力越来越多,这种管理方式也被带到了全国各地。2006年,曾令全派出的工人在湖南出了事情,曾令全的妹夫罗政与工厂老板一起,用电刑、殴打等方式将一名智障者折磨致死。
案发后,罗政与工厂老板一起被判重刑,湖南警方曾经发协查通报到渠县,并派人到渠县抓捕曾令全,但曾令全不仅没被抓到,而且很快将自己的事业一步步做大。
罗政的父亲罗天汉已经很久没有跟曾令全联系过了,因为罗政被判刑,罗天汉去找曾令全要人被其推倒,至今仍有腰伤。“所有人都晓得,他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哪个给他干活都是一样。”罗天汉也曾经帮曾令全看管过智障者。他说,当时儿子要去帮曾令全时他还反对过,但是没用。
“打得太凶了,所以我不想让儿子去啊。”罗天汉说,每个刚进自强队的人首先就是被打,要被打服了才训练干活;曾令全最喜欢将电线折在一起,让智障人光屁股抽打,再不听话就用电警棍击打智障者,经过几次后一般都会怕他。而他儿子为什么把人打死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发家
随着曾令全收留的流浪乞讨人员不断增加,曾令全发现了一条比养猪发财来得更快的路子。
上个世纪90年代初,20多岁的曾令全还是这个渠县城北幸福坝一名最普通的村民,仅有初中文凭的他开始学习养猪,熟练掌握了饲料养猪的技术。“当时真是个不错的娃娃,从小就看他长大,他从来不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胡搞。”当时任渠县城西区党委书记的代明奎这样评价他。
1993年,曾令全的养猪场已经初具规模,每天到城里收泔水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第一个“讨口子”(乞丐)。“他问人家,要不要跟我去养猪?那个人回答说好嘛!就跟着来家里面了。”曾令全的父亲曾永明说,这是曾令全第一次养乞丐,并让乞丐帮他养猪。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曾令全的命运因为记者的参与发生了转折。四川某报报道了曾令全收养乞丐的文章《一个猪倌和三个乞丐》,文章副标题中这样写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天为帐、地为床;被呵斥、被投石、被鄙视;被人不把他们当人看,就连他们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善良而普通的农民青年改变了这一切。”
因为报道,曾令全的行为得到了当地政府的认可,他也第一次得到的来自政府的资助。“给了钱,到底是5000块还是1万块我不记得了,当时都说曾令全做得好。”曾令全的父亲说,从那以后,曾令全就一直在收养街头的乞丐,而且每年民政局都会给点吃穿。
随着曾令全收留的流浪乞讨人员不断增加,曾令全发现了一条比养猪发财来得更快的路子。“当时还有收容遣送站,遣送站干的事情就是向外输送劳动力赚钱,曾令全当然也看到这样钱来得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诉记者,报纸报道不久后,曾令全开始带着流浪乞讨人员外出打工挣钱。而他第一次外出打工地就在新疆。
“开始说是过去养猪,但是亏本了;后来他组织工人到一家大工厂打工。”曾永明说,两年过后曾令全因为与老板发生纠纷,不仅没拿到工钱,反而被赶了出来。而曾令全从此开始了上访之路。曾永明告诉记者,回到家以后,他曾到各级部门反应情况,最后到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告状,最终他不仅仅拿到了工钱,“那老板还多给了他两万块。”
这几乎成了当地的神话,曾令全以此炫耀。“中央都支持他干的事情,没有人扳得倒他。”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还经常看到当地的官员到这里视察,给曾令全送油、送米;尽管经常可以听到曾令全家里传出的惨叫声,但没有人敢说什么。特别是2006年,曾令全的一支务工队在打死人以后,只是处理了当事人曾令全的妹夫罗政;曾令全外出躲了几天风声后,继续开创他的事业。曾家也反复强调,自己所做的事情甚至比政府做得更好,而且他们曾经与政府的收容站有过多次合作。
壮大
从曾令全留下的电话本上可以看到,他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整个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有过曾令全自强队的身影。他也随着生意越来越大,赚到了钱。今年5月,他花15万购买了一辆本田雅阁。
2007年,曾令全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将已经停止使用的幸福小学以几万元的价格买下,“残疾人自强队”的发展开始不断扩大。
“没人晓得他有多少人,但是人越来越多。”村民们总能看到这里的人出出进进,来的多,出去的也多。“好多人都会送人过来,一个人给200块钱是最常见的,但不是什么人都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说,曾令全最喜欢的是智障人,特别是“武疯子”,这些人力气大,教乖了能干活。村民们说起曾令全的“本事”时,流露出佩服的神情。
曾令全的名声越来越大,有人自愿把家里没有办法管教的“武疯子”交给了曾令全,“知道在他那里受苦也愿意送过去。”
从曾令全留下的电话本上可以看到,他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整个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有过曾令全自强队的身影。他也随着生意越来越大,赚到了钱。今年5月,他花15万购买了一辆本田雅阁。
“别人没得办法吃他的钱,老板都跟他签了合同,工钱都是直接打到他的账上,带队的组长只是管理这些工人。”曾令全的父亲曾永明说,在2007年之前,曾令全赚钱很少,真正赚到钱是在2007年,规模做大以后。
如今幸福坝已经更名为山星村,曾令全的“自强队”也因为新疆奴役智障人的新闻报出而被强制解散;政府在第一时间就开始了清理工作。“先是民政局的来,他们把这儿与民政有关的东西都拿走了,后来是公安来这里,把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东西都搜走了。”曾令全的弟弟曾国华说。
记者见证了政府的最后一次行动:5辆车深夜开进村庄,下来10多人将自强队内“培教基地”的牌子砸毁,并将遗漏在办公室里的三面锦旗取走。
而在此之前,办公室里整整齐齐挂着“自强队”简介、曾令全简介,还有一张自强队组织结构图。排在第一位的是董事长熊克志、第二位就是负责人曾令全,而最后一个便是第七组组长李心灵,此人便是新疆奴役工人,在成都被抓捕的李兴林;而熊克志便是渠县原县长。
“当时确实做得好,我们去看过他那里。”熊克志否认了自己是残疾人自强队的董事长。他说,曾令全将自己的相片放在组织结构图中的目的是借钟馗打鬼。他还在当人大主任的那些年里,曾令全做得很好,得到了当时县委书记对他的肯定,但是2001年退休后就不太清楚了。“他懂得利用政治。”熊克志说。
交易
残疾人工资每月1000元,期间工人工资必须交付曾令全,如丢失1名工人要向曾令全赔偿,如故意将人带走将赔偿2万元。
刘定明,四川渠县救助站站长,曾经的收容遣送站领导。在曾令全出事之后,他在收容站向记者声称,自己并不认识曾令全,并谴责了曾令全的行为。“刘定明以前跟曾令全关系很好,他经常把收容站的人送到这边来,后来他跟我哥要钱太多,最后闹翻脸了。后来自己搞了一个收容站,自己做起了生意。”曾国华反复说,在曾家的智障人很多是刘定明送来的,而且是以私人名义送来,然后收钱。
在曾国华出示的一份合同中可以看到,曾令全与收容站护送股股长杨军义签订的用工合同,显示杨军义向曾令全处带走3名残疾人,工资每月1000元,合同期为2006年4月30日至2007年4月30日。期间工人工资必须交付曾令全,如丢失1名工人要向曾令全赔偿,如故意将人带走将赔偿2万元。
记者多次致电刘定明,但他告诉记者,自己并没有参与曾令全任何事情。“你们以证据为主嘛!如果有了证据我该认的我会认。”刘定明的回答很简单。
类似的合同在曾令全手里很多,与砖厂的、与建筑工地的等等。“这些智障工人就是吃点东西,又不晓得要钱,曾令全是尽赚钱啊!”住在曾令全家周围的人告诉记者,这些人一旦被打得伤势太重,或者病得丧失劳动力就会被抛弃,或者低价转让给其他人,很多就死在了外面。
新疆智障包身工事件发生后,12月18日,在曾令全妹妹曾令菊和女儿曾德凤的带领下,近20名智障者经过几天的颠簸回到渠县,民政局立即开展调查,将这些工人带走。“城里住不了多少人,我们要把这些人带到渠县水口镇的救助点去。”渠江镇负责民政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些人将在查清家庭住址后送回原籍,无法查找的由国家进行供养。
在救助现场,两名工人坚决不愿离开,其中一人跑到二楼,威胁如果继续逼迫,他将从楼上跳下来。他们似乎并不愿离开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