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家中的郭元荣

■ 医院诊断书 罗震光（摄于2011年1月5日）

出院记录

　　本报特派记者 罗震光

　　在经历了14年精神病院的生活之后，50岁的郭元荣于1月4日回到家中。昨天傍晚，记者走进他家门，郭元荣迅速起身和记者握手，并邀请记者围坐到火桶边烤火取暖。当他的弟弟递上纸巾让大家擦手时，郭元荣嘀咕道：“这玩艺，没见过，不过挺好使。”

　　“没想到我还能出来”

　　举杯感谢朋友

　　作为第一位和郭元荣零距离接触的媒体记者，走进郭家前，郭元荣的弟弟郭元升反复告诫记者：“千万不要表露自己的身份，哥哥在封闭的环境里呆了十多年，我们怕他受刺激。”

　　和郭元荣的聊天过程是极其顺畅，甚至是愉快的。他满脸微笑，言谈举止中谨守中国的传统礼节，对十多年前的同事、朋友还能准确回忆起当年的状况。事实上，即便在14年前将他定义为精神病人的司法精神鉴定书中，医生给出的评语也是：“被鉴定人意识清楚，定向力完全，被动性接触较好，问话回答切题，注意力集中，语速正常，语量多，未引出幻觉、错觉及感觉综合障碍。”(摘自《司法精神鉴定书》)

　　晚餐时，他一边向来看望他的几位朋友表示感谢，一边频频举杯。郭元升一边告诉记者，当年大哥的酒量非常好，还能做一手好菜，里里外外都非常能干，是家中的顶梁柱，一边劝郭元荣，十多年没喝酒了，刚出来要少喝。郭元荣则说道：“没想到我还能出来，高兴啊。”当记者问及是否会向政府要求赔偿，郭元荣表示，完全没有考虑过，吃上儿子做的饭菜，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儿子郭昕在十堰刚刚上完3个月的厨师培训班课程，他说，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换着花样给爸爸做几顿好吃的。

　　大仲马曾在《基督山伯爵恩仇记》中写道：幸福是比较出来的。那么，郭元荣现在感受的幸福，则是用14年“被精神病”的岁月比较出来的。

　　举报局长经济问题

　　遭遇“被精神病”

　　因为担心郭元荣的情绪波动过大，记者只能从他的家人那里了解郭元荣是如何“被精神病”的。

　　1994年，在城建局工作的郭元荣揭发时任局长的刘喜洲有经济问题。县纪委在调查后得出的结论是：刘喜洲所受贿的茶叶、甲鱼等都因工作需要分别送给了上级某某(此结论作为档案材料存在竹溪县公安局政保科)。但是他们对外及郭元荣本人却说反映的情况不属实。对此，郭元荣不服，不断地向竹溪县公安局、县纪委和监察部门揭发检举，且其后的举报甚至连带到了时任县委书记的明帮庆。

　　根据郭的家人在事后的调查发现，1996年上半年竹溪县的个别领导就在公安局组织了一个专案组对郭元荣展开了调查，凡是郭元荣到过的地方，他的经济情况、生活作风、业余爱好都是他们调查的内容。

　　郭元升出示了一份郭元荣前妻韩某的手写证词。在这份证词中，韩某表示，在1996年农历4－5月间，竹溪县公安局曾派人几次向其调查郭元荣在单位是否有经济问题和精神病史。郭元升还说：“当时参与专案组的一位成员多年后亲口证实，‘当时如果在调查中发现郭元荣有经济问题，就先关他几天，关老实了再说。调查精神病史是用来预防万一。’”

　　由于多方调查，没有发现郭元荣的经济和生活作风问题，甚至连赌博行为都没有，于是，用上了“预防万一”的招数。1996年11月20日，郭元荣因上访被竹溪县公安局拘留，11月23日，十堰巿东风汽车公司茅箭医院精神病科对郭元荣作了鉴定，结论是精神分裂症。

　　老母当街拦车喊冤

　　三次短暂出院

　　事实上，在郭元荣今年1月4日正式出院前，曾有过三次短暂出院的纪录。当然，郭元荣并不具备日本电影《追捕》男主角杜丘的身手，郭元升介绍，大哥能出院主要归功于年迈的母亲。

　　在郭元荣被关进茅箭医院精神病科后，郭家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但全都无功而返。万般无奈之下，当时已经61岁的郭母只能使出最原始的手段：当街拦下县委书记的小车喊冤，最后甚至是直接抱住县委书记的大腿不放。说起当年往事，郭元升表示：“我们也知道那样做不好，但人逼急了，没办法。”

　　虽说是无奈之举，但是效果还是有的。经过郭母一个多星期的“围追堵截”，县公安局通知郭元荣的妹妹郭巧云可以去接人了，但前提是必须写下一份保证书。由于时间久远，郭巧云已经不太记得其中的具体内容，“好像是写了五六条，不过其中有一条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要保证哥哥不再惹事，如果惹事，就得由我负全责。”

　　尽管保证书中没有明确说明“不惹事”的具体指向，但显然包含了不再上访的意思，而那时的郭元荣还没有被精神病院中的电击疗法磨平个性的棱角，于是他又被警察送回了茅箭医院的病房里。如是者，三回。直至1999年，他被从外地遣送回来关进病房，从此“家”就成了他脑海里的一个回忆。

　　在此期间，他的父亲因为儿子出事，焦虑过度而中风，瘫睡床上至今。郭元升说，前天晚上，当郭元荣走到父亲床前时，“70多岁的老父亲激动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有两行眼泪流个不停”。

　　当年只有12岁的儿子郭昕，如今已经26岁。16岁初中毕业后，他就外出打工流浪，如今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女朋友。据家人讲，由于从小缺乏父爱、母爱，并且因为父亲的不幸遭遇，使得郭昕的性格比较偏激。

　　听说网友要发帖曝光

　　医院赶紧放人

　　在过去的14年里，郭家绞尽脑汁、千方百计要求茅箭医院放了郭元荣，但自1999年后就再也没有成功过。2010年12月，郭家了解到热心网友正在筹划解救郭元荣的事之后，他们又给院方打了一个电话。

　　在电话中，郭家明确表示，有网友正准备发帖披露郭元荣的经历。因为此前邓复华、彭宝泉在茅箭医院“被精神病”的劣迹被曝光，茅箭医院不敢等闲视之。很快，郭家就接到院方的回应：请郭元荣单位来结一下账，人就可以领走。2011年1月1日，彭宝华化名郭寒韵发了《谁救我爸，精神病院关14年》的帖子。1月2日，院方再次致电郭家，通知赶紧领人，压根不再提及结清医疗费之事。

　　以彼此体面的方式

　　了结此事

　　此前有媒体报道，1月4日晚，郭家与当地政府就赔偿问题进行谈判，结果不欢而散。据记者了解，事实上当晚的谈判是关于由谁接郭元荣出院的问题，关于赔偿问题，目前双方都还未进行正式的商讨。

　　郭元升告诉记者，尽管大哥现在不提赔偿问题，但作为家人，他们要为他和郭昕的未来考虑。此前，根据国家的相关法律，他们已经计算了赔偿金额大致为64万元。“竹溪是个小县城，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哥一家还要在此地生活下去，所以我们希望能用一种彼此都体面的方法来了结此事。”

　　在郭元升的设想里，政府的赔偿将不再按照现金的方式发放，而通过资助农业项目的形式来实现。他说：“我哥今年才50岁，他这个岁数如果没事干，闲在家里，反而容易生病。因此，我们希望政府能够给他找个力所能及的合适项目来干。而赔偿款就可以转换成政府资助的形式，这样大家都能有个面子。”

　　郭元荣向记者表示，他在医院阅读了大量养殖业方面的书籍，所以对养殖项目很有兴趣，而且也相对比较在行。

　　据郭元升透露，昨天政府方面已经对于他们的设想作出了回应，希望他们能尽快上报选定的项目。

　　郭家欲起诉医院

　　伪造出院记录

　　出乎记者意料的是，郭家虽然不打算起诉当地政府，但他们还是准备打一场官司，被告是关了郭元荣14年的茅箭医院。

　　“茅箭医院伪造病历，非法限制我哥的人身自由。”郭元升很气愤地表示：“去年底，郭昕曾经去茅箭医院复印了一厚摞他爸爸的病历，拿回家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医院竟然伪造了多份我哥出院的记录。上面的家属签名都是伪造的，最好笑的是，他们居然把我的名字错写成郭元生。”

　　这一说法倒正好解释了，此前关于在茅箭医院出具的出院证明上，郭元荣的入院时间为2010年3月4日。

　　(本报湖北竹溪今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