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德蓁

　　他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同事。我的学生时代，他曾教过我的历史；十多年后，我又与他在同一个学校教了一段时间的书，我与他共事时，他已是人们公认的“一支笔”了。当时，我们国家还处在“文革”中，由于历史的原因，他很少写散文，大部分作品写的是议论文。他写文章有两个癖好，一是爱引用经典。处在那个年代，引经据典又不被别人抓住小辫子是非常不易的，他毕竟是背上背过“白布条”的人。那年代，“天下文章一大抄”，他对这种抄袭风气，深恶痛绝，他写文章不仅不抄，而且，还想着如何标新立异。他写作中的另一个癖好是讲求语言的简洁。他要求自己的文章语言简洁到何等程度？那是“多一字不可，少一字不能”的境地。那时候，提起他的文章，别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言语的简洁犀利，而且，文章的风格，是非常瘦硬。说到他写文章，还有一个特点我不能不提，那就是他不像别人写作时写了改，改了誊；誊了再改，改了再誊，他是只要开始下笔写了，文章就一次性成功。

　　有时候，他写好的稿子由别人拿了在学区的大会上读，读者不会在大会上说明此稿由谁所撰。散会后，大家开始议论，说刚才那位学校代表所读的稿子，一定是出自该校的“一支笔”。如果是他本人发言，读他写的稿子时，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

　　就在他的笔很风光的时候，他私下里对我说，他每写一次稿子就吐一回血，因为他在学生时代就患肺结核。

　　有一日，我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班，进了办公室觉得气氛不对头，悄悄地问一位同事，我才知原来是学校墙壁上出现了一张小字报。小字报没有署名谁写的，内容是写一位老师的自私，被“批”的那位老师从该文风格上断定，此乃“一支笔”所干的卑鄙勾当。学校的“一支笔”——我的老师和同事，那一天脸色苍白，第二天，他病倒了，他同样是吐血。

　　在他被打成“黑五类”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以死抗争，而别人怀疑他卑鄙地干小人勾当时，他想到了死。

　　他已逝去三十多年了，可是，他那句“我每写一次稿就吐一回血”的话，三十多年中，总常常让我想起。

　　印象

　　雪映红梅范成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