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记者 张国栋 发自河南

　　在此前平顶山中级法院的相关通报以及媒体的报道中，时建锋俨然是个胆大妄为的奸商，竟敢制造假军牌，并堂而皇之地在高速路上横行八个月之久，逃费达368万元，自己获利也达20万元，但南都记者昨日在时建锋位于河南禹州所在的村庄走访时，呈现的却是一个卖鸡苗的小商贩，“经人指点”举债数十万买车弄军牌，试图赚大钱，最后却适得其反。

　　家境不好 一直未娶

　　时建锋的家位于河南许昌市辖下的禹州市无梁镇祁王村，这是一个与河南其他村庄没有明显差别的小村庄，全村1000多人口，有近一成是替人开大货车，靠一个月3000元左右的薪水养活一个家庭。

　　时建锋兄弟3人，住着一个不大的院落，其中一间属于时建锋，家里的陈设简单，除了电视机、饮水机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时母指着房檐介绍说，时建锋买车后，本来给家里安了一台空调，但在时被抓后，不时有债主上门讨债，有的债主把空调也拆走了。

　　一起长大的“发小”时文举向南都记者介绍说，时建锋十多年前一直靠卖鸡苗谋生，好的光景一年能挣上万元左右，后来也曾在火车站扛过200斤的大麻包，到建筑工地上当过民工，一直生活得并不容易，因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在村里基本属于倒数水平，因自己家的小院也没有整修，时建锋也一直未娶。

　　因从小一起长大，在时文举的印象中，时建锋也有点异想天开，总想找机会能挣到大钱，把自己的房子修缮后，也能娶上媳妇。

　　四处借钱 买车运沙

　　时建锋选择的路径是贷款买车，在法院的判决中注明，时建锋所购的两辆大卡车中，是借用他人的身份购买，其中之一是其堂弟时留申。据时留申向南都记者介绍，两年多前的一天，时建锋向他提出，自己要买辆车，要用一个他的户口，因两人同一个爷爷，在农村中关系也颇为紧密，自己也没有多问，说声“中”，就让时建锋拿走户口去办手续，自己与此事再次有关联是去许昌签个字，对时建锋的具体运营情况并不清楚。

　　时文举和时留申均向南都记者介绍说，时建锋此前并不富裕，也没有多少积蓄，连购车的首付款也有很多都是四处借来，他们也颇为不解，时建锋为何贸然做出如此大的一项投资，时文举认为是“有人指点”。

　　对于法院在判决中所称，时建锋利用假军牌运沙赚到20万元，时文举本身也是一名司机，认为可信度不高。他介绍说，按照禹州的行情，一名司机的工资约在3000元，一辆大卡车需要两个司机，仅司机的工资，时建锋一个月就要支付在万元以上，再算上超载的轮胎损耗等消耗，一个月能赚到1万元已属不易。时留申也介绍说，时建锋赚的钱大多用于还贷，就在办了假军牌运营之后，时建锋还曾通过他向人借贷1.5万元。

　　超载逃费 遭人举报

　　据介绍，时建锋的两辆车主要从下汤载沙料，在高速路上通行100公里左右后，抵达禹州他自己办的一小型沙料堆场，他从中并不能赚取到多少价差，只能赚取运费。时文举介绍说，在2008年之前，高速公路收费只按汽车的核载量，因而那时货车基本都走高速公路，而且超载也很普遍，但自2008年实行超载罚款之后，货车基本都走低速的国道或省道，但同样面临交警的各种名目的罚款，所以赚钱并不容易，这也是他理解中时建锋为何要办假军牌的初衷。

　　在时建锋的供述中，这本来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条，在找人花钱办了假军牌，再向高速公路的“内鬼”按月支付相关的费用打通关节后，就可以放心地在高速路上行驶，并大幅超载。没想到却被高速公路的人员举报，最后落得身陷囹圄，留下了一个一年千元的料场费都付不起的砂场，两辆仍被扣留的卡车，以及一笔仍在银行不断滚动的贷款。

　　替弟顶罪？逃费主角翻供 案件再审

　　河南平顶山市中院称原判事实因出现新的证据可能发生变化，如果办错应予以纠正， 目前其弟还未归案

　　“你能保证将我说的话全部播出去吗？我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超载现象遍地开花，不超载根本不挣钱，都是内外勾结。”

　　“我现在翻供等于白翻供，因为在人家的地盘上，翻也翻不出去，在河南省都翻不出去。”

　　“我是在保护我的一名直系亲属。”

　　南都讯 记者张国栋 备受关注的河南农民时建锋偷逃过路费368万元被判无期徒刑案出现新的转机，河南平顶山市中级法院昨日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称，将启动对该案的再审程序，原因是该案原判事实因出现新的证据可能发生变化，根据相关规定，再审将在6个月内审结。

　　时建锋：是替弟弟顶罪

　　就在3天前的1月12日，针对外界的质疑，平顶山市中级法院还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由主审法官向媒体介绍了案情，称对时建锋的判决于法有据，且判处其无期徒刑也完全合法。但仅仅过了一天，时建锋首先在1月13日上午接受央视采访时称，自己是在保护“直系亲属”，继而在当日下午接受央视《今日说法》专题节目采访时，则直接点出是替自己的弟弟顶罪。

　　他的这一说法引起平顶山市中级法院的极大关注。该院宣教处处长韩俊杰介绍说，他们在陪同央视记者采访时，了解到时建锋的这一说法后，及时向领导做了汇报，该院迅速派人再度对时建锋进行讯问，时建锋仍确认了上述说法，并在相关讯问笔录上按下手印确认。基于此，13日晚上，平顶山中院就召开了审判委员会，对这一新情况进行讨论，并经该院院长提起，审判委员会通过，于14日凌晨决定对该案启动再审程序。

　　法院：时建锋新供有较大可信度

　　仅因时建锋的新说法，就启动再审程序，是否有些草率？此前在较长的时间内为何未发现？对此，平顶山市中级法院院长郭保振在接受采访时称，时建锋在公安机关侦查、检方起诉及法院审理期间，均一直坚称系其一人所为，法院在审理中也发现可能有其他人参与的疑点，并曾将此案退回检察院，但因时建锋依旧坚称是自己所为，也没有新的证据佐证有其他人参与，遂作出一审判决，但在时建锋有新的供述之后，法院认为有较大的可信度，经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启动再审。

　　对于启动再审后的情况，郭保振说，该院启动再审程序后，将对本案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等方面全面审查。启动再审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通过查证后认定确实有其他人参与犯罪，将建议检察机关补充起诉；另一种是，通过查证后不能确定被告人供述的真实性，法院将依法作出再审判决。

　　法院：年前难完成再审庭审准备

　　时建锋在一审中既不要求请律师，在被判无期后也表示不上诉，颇令人费解。时建锋位于河南禹州的一个“发小”昨日告诉南都记者，法院方面曾经联系过他，询问家属是否要请律师，但因家里没有钱，最后没有请。平顶山中院相关人士也称，在听说这一情况后，他们也在分析其中是否有隐情，是否有可能是为了避免被反复询问而导致心理崩溃。

　　启动再审，也就意味着时建锋新“供”出的弟弟也有可能被追究责任，平顶山中级法院方面向南都记者确认，尚在对其弟调查中，目前还未归案。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启动再审的案件应在3个月内审结，特殊情况可延长至6个月，但平顶山中院方面称，预计在年前无法完成再审庭审的准备。

　　如果再审确认系时建锋弟弟所为，是否意味着对时建锋案件的审理错误？平顶山中院称，根据目前的情况，可以确认时建锋确有参与，而且再审之后，也有可能仍然是原来的结果。在昨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该院政治部主任刘鹏华也称，再审是在媒体的关注之下推进，该院也会实事求是，如果办错应予以纠正。

　　追问

　　三大疑点待查明

　　时建锋接受采访时多次表示“我有苦难言，生不如死”、“都是内外勾结”

　　据新华社电记者在鲁山县看守所采访时建锋时，他多次表示“我有苦难言，生不如死”“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都是内外勾结”、“我在保护我的一名直系亲属”、“我现在翻供等于瞎翻供，因为在人家地盘上，翻也翻不出”等。

　　种种迹象表明，此案存在诸多疑点。

　　1 农民时建锋如何办到这么多假证件？

　　记者问时建锋单凭一个人如何拿到如此完善的假证件，并且多次通过高速公路收费站检查，他表示“我不想说”。

　　时建锋反问记者：“你能保证将我说的话全部播出去吗？我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平顶山市人民检察院指控：2008年5月4日至2009年1月1日，时建锋两辆假冒牌照的大货车，共2362次超载运输沙石通行郑石高速公路。

　　时建锋称，他是在河南禹州路边看到有办理假车手续的电话，联系办理的两副假牌照W J19-30056、W J19-30055，同时办理了假的行驶证、驾驶证等。

　　但是，高速公路下汤收费站工作人员李占峰在法庭上提出的证言称，2008年5月的一天，一名自称李金良的人来到郑石高速公路下汤收费站，出具了一份证明。证明称，某部队要进行营区建设，派遣车牌号为W J19-30056、W J19-30055两辆车运输沙土，敬请协助。

　　郑石高速公路下汤收费站站长王欢说：“放行这两辆车的时候，我们根据规定，查看了有关行车证、驾驶证等，车、人都吻合，于是就放行了。两辆车不分昼夜频繁运输沙石1个半月左右，引起了我们的怀疑，就将事情向上级作了汇报。”

　　2009年1月，有关部门派人在郑石高速公路下汤收费站附近将这两辆假冒牌照的车辆带走。同年6月，有关部门出具了这两辆车都是假冒牌照的证明。

　　也就是说，时建锋是在其他人给收费站出示证据并获得收费站信任后，才开始运送沙石的。如果没有人给收费站出示相关证明，收费站工作人员不会让时建锋超载车辆免费通行。今年43岁的时建锋是一名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

　　时建锋表示，他不认识李金良这个人，也没有人告诉他有关向郑石高速公路收费站出示证明一事。

　　法庭根据有关部门出具的证明认定，这些相关证件都是假的。

　　可是，时建锋对记者说：“这些证件有真有假。”

　　2 时建锋为何算不清楚运费、过路费等收支账？

　　记者请时建锋计算一下，通过高速公路运输沙石的运输费用、司机工资、燃油费用、过路费用等相关具体的收支情况，他的回答含糊其辞：“每吨沙石的运费多少钱，我也不清楚。”

　　当记者问道运输沙石为何超载那么多？时建锋说：“超载现象遍地开花，不超载根本不挣钱，都是内外勾结。”

　　时建锋表示自己在整个过程中挣了20万元左右。记者问，这20万元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时建锋说，都用来还贷款了，一部分是高利贷。

　　时建锋说，他记不清楚自己把钱还给谁了。法庭证据显示，他是以别人的名义贷款买的车。

　　河南中原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平顶山分公司总经理席宗明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疯狂地从高速公路不分昼夜、频繁严重超载运送沙石的人。如果不是利用这些伪造的证件，这种方式根本不挣钱，因为超载部分的通行费用可能比他的利润还要高很多。”

　　平顶山市人民检察院提交了河南省发改委《关于郑州至石人山高速公路车辆通行费标准的批复》、河南省计量科学研究院检定对收费站地磅检验合格的证明。河南省高速公路联网监控收费通信服务有限公司出具了假冒的车牌号为W J19-30056、W J19-30055两辆车的通行信息统计表，详细显示了每次通行的入站口、入口车道、入口时间和出站口、出口车道、出口时间，以及空驶或载物和载物重量、超载率等，内容清晰确凿。

　　3 时建锋是谁的“棋子”？

　　据了解，时建锋在进入法庭时就表示“随便判”。案件审理中，时建锋没有聘请辩护律师。此案判决后，时建锋曾表示服判，没有上诉。

　　时建锋对记者反复表示，“我不是坏人！”

　　在采访现场的平顶山市人民法院政治部主任刘鹏华说：“如果你有冤情，你可以翻供，司法机关会秉公处理，还你清白。”

　　时建锋说：“我现在翻供等于白翻供，因为在人家的地盘上，翻也翻不出去，在河南省都翻不出去。”

　　在整个采访中，时建锋在回答记者一些提问后，经常反问“我说的话，你理解没有？”“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吧？”等，追问记者是否理解他所表述的意思。

　　此案审判长娄彦伟说：“法庭上，时建锋对公诉机关提交的所有证据都认可接受。”

　　时建锋说：“我是在保护我的一名直系亲属。”

　　记者追问他在保护谁？时建锋摇摇头，欲言又止。时建锋弟兄3人，他此前在外地打工或经营小买卖，至今未婚。

　　现场

　　时建锋突然翻供：

　　上午：事是我干的

　　下午：事是弟弟干的

　　1月13日上午，在办理了各种相关手续后，记者与新华社、中央电视台记者一起进入鲁山县看守所，见到了时建锋。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根据已经下达的执行通知书，他将于近日被移送至监狱服刑。

　　无论是从长相外貌还是穿着，时建锋看起来都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两个多小时的交谈中，时建锋依然坦言“事是我干的”，表示服从判决。但交谈过程中，他透露出“我有苦难言，生不如死”、“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都是内外勾结”，甚至还有“在保护一名直系亲属”之类的话语。但经记者多次努力和追问，都没有明确答案。

　　记者当即将这些反常情况向平顶山市中院负责人进行了通报。当天下午，在接受另外一拨媒体记者采访时，时建锋突然称，事是他弟弟干的，跟他没有太大关系，是他弟弟买的车，办的牌照，跟他的关系不大。时还称，听弟弟说，挣的一部分钱分给了收费站人员。

　　当晚，平顶山市中院组织人员对时建锋再次讯问时，时建锋突然改变原来口供，交代了他弟弟参与犯罪的事实。(尚杰)

　　河南农民套用假军牌逃费事件进展

　　2008年5月

　　时建锋非法购买伪造军用车牌照等办理免费通行手续，其两辆“军车”被列为免收通行费车辆

　　2008年年底

　　郑尧高速下汤收费站工作人员对这两辆“军车”真实性产生怀疑

　　2009年1月

　　河南省武警总队派出军检部门在郑尧高速下汤段，将这两辆“军车”连同司机带走

　　2009年6月

　　河南省武警总队警备司令部出具两辆货车为假冒武警车辆证明。随后河南中原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报案

　　2009年12月

　　两辆车车主时建锋因涉嫌诈骗罪被刑事拘留

　　2010年1月

　　时建锋被批准逮捕

　　2010年10月

　　平顶山市检察院指控时建锋诈骗罪，向平顶山市中院提起公诉

　　2010年12月

　　时建锋因用两套假军车牌照偷逃高速公路过路费368万余元，被判处无期徒刑

　　2011年1月14日

　　河南平顶山中级人民法院对“时建锋因诈骗被判无期徒型案”启动再审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