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文鹏
1月10日,一则简单的“时建锋假冒军车偷逃通行费368万”一审被判无期的新闻,却意外掀起了轩然大波。哥哥顶罪、弟弟自称花90万“捞人”、检察院和法院相关人员接连被处分、一个名叫“李金良”的不知真假的武警干部……随着媒体报道的深入,事件发生着戏剧性的变化。
一波三折而又扑朔迷离的案情,让身为“天价过路费案”主角的时家兄弟备受关注,身处案件焦点和舆论漩涡中的时家兄弟,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在“顶罪”和“自首”前后,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而时银锋说老三自首前保留的关键证据,又能否在下一步的案情发展中掀起更大的波澜?
时家兄弟的发财路
1月18日上午,记者来到河南禹州市祁王村,这里是身陷天价过路费案的时家兄弟的老家。
在陪着三弟时军锋投案自首后,身为大哥的时银锋成了家庭代言人,也成为各路媒体争相采访的首选对象。在二弟时建锋“翻供”后,几乎每天都有记者来到时家,时银锋自己也说不清接受了多少次采访,同样的话不知道已说了多少遍。
“当初也是想着发财,可弄到现在这个样子,老三可以说是人财两空了。”1月18日,时银锋对记者说。
时家三兄弟,年龄相隔都是四岁,老三时军锋今年已经三十九岁。村里人都知道,时军锋还读初中的时候,时家弟兄的父亲就因砖窑经营不善,欠下了一屁股债。从此,时家的日子就没再旺腾起来,至今他们的房子在村里也是最差的。
时家所在的禹州市祁王村村主任时拴住说,时军锋初中没读完就到南方打工去了,直到几年前回到村里买车拉沙子。老二时建锋为人忠厚老实,一直在附近打工赚钱,还曾卖过鸡苗。但时家的日子一直没见起色,老二时建锋至今也没能结婚,老三时军锋在外打工时自己找了媳妇。
2006年左右,时军锋从南方回来后,开始买车从事拉沙子生意,后来因为亏本而将车辆卖掉。此后经生意上的熟人介绍,时军锋认识了自称武警干部的李金良等人,并通过他们办理了军牌,再次从事拉沙生意。时银锋至今认为,时军锋所用的军牌并非假冒,但车辆确实不是军车,司机所持的“士兵证”和“军车驾驶证”也是假的。
即便是在用“军车”拉沙之后,时家的日子依然过得不轻松。祁王村村民时文义说,2008年5月,时家弟兄的老父亲身患癌症,由于家中无钱看病,就没去住院治疗。“但凡有点能力,他们会不给父亲看病?就是不治之症,为了尽尽孝心,起码也该到医院住几天。”说到这里,时文义抬高嗓门看着记者。
时银锋说,时军锋想办法用“军车”拉沙子,就是为了能多赚点钱。他也不否认,从此时家的日子逐渐改善。在用两辆“军车”跑了8个月后,时军锋自称已净赚20万元。
“能折腾”的老三
在时家两个哥哥眼里,老三是这个家致富的希望。
时银锋常唠叨,三弟时军锋脑子活胆子大,而且还能折腾,算得上是村里的能人。尽管说不清三弟是通过什么门路弄来的“军牌”,时银锋却知道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只是如今的结果是当初始料未及的。
“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这人能说会道,但喜欢吹牛,不管事情中不中,总是先答应人家。”一位与时军锋有过经济交往的熟人说,时军锋虽然能折腾,但也“能忽悠不靠谱”。时军锋就曾打着为其办事的名义,从他这儿拿走了几千元,然后却拿着钱去办自己的事。
“他们哥几个都不适合做生意,别看老三能折腾,那些都不是正路子。”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者说,正是因为时军锋的“大胆”和“能折腾”,即便是“军牌车”没被查获,时军锋在生意场上也很难走得长远。“他想的净是些野路子,除了‘军牌’,他还用手里的车辆来回抵押,光欠镇上农信社的钱,就不会少于100万。”
在用“军牌车”跑运沙生意不久,时军锋就坐上了轿车。
村里人介绍,时军锋自己没有多少钱,却能有钱买车搞运沙经营,应该与几个“有本事的女人”有关,甚至他能用“军牌车”发财,都可能与此相关。这几个女的都比时军锋大十多岁,而且“都挺有钱的,也挺有关系”。
对于这个说法,时军锋的前妻也进行了证实。时军锋的前妻说,她与时军锋是在2006年5月分手的,但由于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今年才4岁的小女儿一直跟着时军锋,因他们之间一直有交往,所以她知道“有这么两三个女人”。
老二顶罪老三“捞人”
2009年1月1日中午,受雇于时军锋的司机时向阳,开着“军牌车”上了郑石高速不久便被查扣。此后,时向阳被警方扣押接受调查。“当时向阳家里人天天到时家去闹,让老三(时军锋)想办法捞人。”一位知情村民回忆说,后来时军锋多方找关系,最终把时向阳“捞”了出来,“听说老三花钱不少,这种事花少了也办不了。”
此后,时军锋又找到了“李金良”等人,拿着相关证明到河南省治超办、平顶山市公安局要还被扣车辆,但均未如愿。在时军锋的“军牌车”被河南省武警总队认定为“冒用”后,中原高速平顶山分公司报案,警方开始介入调查。
在进行了种种尝试后,时军锋仍没有要回被扣车辆,这也让他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时家商定,一旦出现意外将由老二时建锋顶罪,时军锋则在外面想办法“捞人”。
“老二进去,老三还可以在外面想办法,老三如果进去了,可能就真完了。”时银锋说,毕竟老二时建锋独身一人,无牵无挂。
“在建锋眼里,他三弟就是个神,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时建锋的“发小”时文举叹着气说,这也是时建锋当时心甘情愿顶罪的原因,“他肯定没想到老三也帮不了他了,更没想到会判得这么重。”
时建锋被逮捕后,警方和法院的人经常会打电话到时文举家,通过时文举再找到时家人。在时建锋一审宣判的当天,也是时文举用车拉着时家人去的平顶山。时军锋有多个手机号码,时文举传话到他们家中,家里人也经常联系不到时军锋。
在时文举看来,时建锋之所以能为其弟顶罪,与他的性格直接相关。颇能吃苦受累的时建锋其实赚钱不少,由于顾家,他的钱大都补贴家用和帮了两个弟兄,而自己却没攒下多少钱。
时家人当初觉得由时建锋顶罪,即便是判刑,也不会超过十年。而后再由时军锋花钱找关系“捞人”,时建锋一定能尽快出来。“如果只是判个十年八年的,我们也就认了。”时银锋承认,法院最终的判决结果,让时家人大感意外。
在平顶山市中级法院一审中,时建锋被认定骗取通行费用368万元,构成诈骗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并处罚金200万元。此案一经透露,便成了社会舆论的焦点,对于案件判决的质疑接连不断,媒体关注持续升温。在媒体记者的接连采访中,本来已决定顶罪的时建锋态度发生变化,承认自己“为弟弟顶罪”,让案件出现转折。
“我猜测,面对这么重的判决,又接二连三有记者去采访,老二心理上可能承受不住了。”时银锋说,“不过我还是特别佩服老二,他对自己弟兄的情谊没说的,要不他也不会去顶罪。后来,我也劝老三,为了他二哥,他也应该去投案自首,否则对老二太不公平了。”
自首前保存录音证据
在时建锋被警方逮捕后,时军锋也确实在想办法“捞人”。时银锋说,时军锋为了找人托关系,一共送出去90多万,最终也没能办成事。时家人觉得,他们为“捞人”花的这些钱,大多是被人骗了,也有的人收了钱却没办事。
对于时军锋花巨款“捞人”的说法,村里人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一位对时家颇为了解的村民说,时军锋确实一直在找人托关系,也不知道已经花了多少钱,但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捞人”,“捞车”也是目的之一。
为了要回被查扣的“军牌车”和“捞出”时建锋,时军锋曾通过多种关系花钱托人。直到他送出去90多万,却仍然看不到事情扭转的希望,而这时讨债者却接连而至,时军锋只能躲了起来。
在时建锋供认顶罪的事实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时军锋决定投案自首。
但时军锋并未在第一时间就急于自首,而是选择在两天之后进行。时银锋说,时军锋之所以没有急于投案,是为了能更好地搜集保存证据,“他把与一些人的电话给录音了,这样做是为了防备他们到时候不认账,和我三弟到底认识不认识、有没有关系,有这些证据就能证明了。”
时军锋的前妻也说,时军锋把和别人的通话录音交给她保管,这些都是关键的证据。
1月15日晚,在时银锋、媒体记者、律师及其前妻的陪同下,时军锋从郑州赶回老家禹州市无梁镇派出所自首。1月18日,一审中的证人时留申、王明伟因涉嫌作伪证,被鲁山县公安局拘留。
“二弟还没出来,三弟又投案自首了,哥仨进去俩了。”时银锋说,现在他成了家里唯一的“跑腿人”,可他现在对案子的进展却比以前更加乐观了,因为在媒体的关注下,“省高院已经开始过问这个案子了,检察院也承认了失误,下一步谁再乱来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案子的进展,让时家兄弟也感到意外。原本以为可以“摆平”的事情,却越闹越大,以致事态彻底失控;已经感觉无望的判决,却在舆论的压力下进入了再审程序;紧接着,平顶山市检察院确认在侦查和审查阶段存在诸多失误,并提前介入案件,对公安侦查工作进行引导。
看到了希望的时银锋,对媒体的采访尽可能地配合,对律师的交代更是格外在意。时银锋承认,如果不是媒体的介入,他二弟时建锋的无期徒刑恐难再改。时银锋复印了一摞材料放在家中,以供随时到访的记者索取,对前来采访的记者,更是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诸多类似的问题。
时银锋对记者问题的回答,也明显带有选择性。一旦涉及时军锋“军牌”的来龙去脉、运沙经营的具体收益、时军锋的个人经历等在时银锋看来对其三弟“不利”的话题,他的回答总是相同的一句话“不知道”。而对于时建锋的“无辜”、时军锋不惜举债“捞人”以及时家的贫困等,时银锋则愿意不厌其烦地提及。
关键人物“李金良”
时银锋说,案子要真的实现突破,李金良必须到案,也只有这样,时军锋才能说明白办理“军牌”的过程。本案中的关键人物“李金良”,不仅出现在时军锋出具的合同中,而且郑尧高速下汤收费站副站长李占锋也证实确有此人。“我三弟早有准备,已经用手机拍下了李金良的照片,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村里人也都知道,曾有自称是武警的几个人,堵在时家的门口大闹,让时军锋还清欠他们的钱。当时手中没钱可给的时军锋躲了起来,这些人就威胁要把时军锋的母亲带走。时军锋的前妻证实,当时带人到时家闹事的,是自称武警干部的“张新田”。“肯定有这么个人,他是湖北省公安县人,我见过。”
时军锋在投案自首前,已经做好了安排。时银锋说,他三弟自首前主要是在“录音取证”,把与一些“关键人物”的通话进行了录音,并进行了备份。时军锋带着一份录音材料投案自首,在家中还留有备份。决定自首前,时军锋与律师交流了一个多小时,对将来的风险也做了足够的评估。
1月18日下午,时银锋匆匆赶去郑州,与时军锋的辩护律师常伯阳见面。
在刑法修正案七中,第12条明确规定:“伪造、盗窃、买卖或者非法提供、使用武装部队车辆号牌等专用标志,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正因如此,时军锋的辩护律师常伯阳才打算在接下来的案件审理中,以此为根据进行辩护。“依照刑法的现有规定,时军锋应该属于非法使用军牌,而不是诈骗。”1月18日,常伯阳律师对记者说。
在离开郑州之前,时银锋把时军锋投案前留下的衣物一起带回了老家,其中有一个鼓鼓的黑色小皮包,里面装满了各种相关资料。一路上,时银锋一直紧紧抱着这个小皮包和弟弟时军锋留下的衣服。
“我们并不是说时军锋没有罪,而是说他该担什么罪就担什么罪,不能把别人的罪也加在他身上,让他一个人都背了,这样的话就不公平了,我们不答应。”时银锋扭头看着窗外说,“我们有证据,不怕他们不认。”但时家觉得,现在还不是向媒体公布这些录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