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高峰带着被解救后的儿子彭文乐回到宾馆

被拐前的彭文乐一脸天真烂漫

　　□晚报记者 秦川 劳佳迪 报道

　　一条去年9月27日发出的微博，至今日已被转发了6000多次。开头的第一句话是：“互联网能再创奇迹吗？ ”

　　2008年，一男子在深圳抱走了湖北人彭高峰3岁半的儿子彭文乐，令这位父亲裂肺撕心。近年来，国内掀起打拐狂潮，已解救了5896名儿童，移交民政部门736人。但小文乐一直没有下落。

　　当兔年春节的爆竹声响起时，一位回乡探亲的大学生，发现村里一个小男孩像极了那张在网上被疯传两年多的寻人启事，他迅速通过寻亲网站传递消息。昨天，在警方的陪同下，彭高峰终于找到了魂牵梦萦的儿子。哆嗦，大哭，嘶吼，紧抱不放……他苦盼已久的奇迹终于在全国网友的接力寻人中静静诞生了。

　　目前，一场名为“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的自发性活动正在网络间迅速流传。截至今天上午，已有5名孩子被救出。更多失散的孩子，有望重归亲人的怀抱。

　　几万字博文记录漫长寻子路

　　2008年3月，刚迈入而立之年的退伍军人彭高峰，遭遇了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和往常一样，他的儿子彭文乐上完幼儿园回家，和小伙伴们一同玩耍。彭高峰正忙着照顾生意，一转眼，孩子就不见了。他和妻子焦急地四处寻找，方圆几公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叫声。电话中获悉这个噩耗的彭文乐奶奶，当场晕倒后瘫痪在床。孩子外婆则忍不住用头撞墙以图减轻痛苦。彭高峰夫妇与其哥嫂连夜赶制了一万份彩色寻人启事，贴遍深圳的大街小巷和各个车站，无奈都石沉大海。

　　派出所事后调出的监控录像显示，文乐是被一个陌生男子硬生生拖走的，孩子曾哭叫抵抗，但当时路人中无一人上前询问阻拦。

　　为了寻找儿子，彭高峰一度把在深圳经营的电话超市改成寻子店，店外悬挂着“寻亲子，悬赏10万”的灯箱和横幅。而在网易博客和天涯论坛中，记载着一路寻找小文乐历程的《我的苦涩无助的寻子日记》已经连载了近3年，三万多字的流水账记满了寻子的辛酸和痛苦：“孩子你可曾听到，春天的脚步悄然而至，而妈妈的心，比寒冷的冬天还要冷。 ”

　　“虽然儿子丢了，但彭高峰每年还是坚持帮他交保险费。保险公司知道后感到很奇怪，但他坚定地表示，孩子一定会回来的。 ”一同陪伴彭高峰走过寻子路的《凤凰周刊》采访部主任邓飞向记者回忆称。

　　热心网友网传照片发现线索

　　2009年，微博在中国初露头角，邓飞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腾讯和新浪微博上第一次发了彭文乐的照片，之后每次逢年过节都会再发一遍。 “过年过节的时候，在城市里的微博网友一般会回老家，可以帮助我们寻找。 ”一年多时间过去了，不知不觉中，这条微博已被全国网友转发了6000多次。

　　今年2月1日，在兔年即将到来时，小文乐终于有线索了。邓飞昨天告诉记者，有一个大学生在微博上看见过彭文乐的照片，回乡到邳州八义镇一村庄看见一个酷似文乐的孩子，连忙打电话给彭高峰。 “当时他没啥感觉，因为很多人给他打过电话，其中还有人骗他。第二天下午，这名学生拍下照片发到邮箱。彭高峰当时就傻了，那表情就是他孩子特有的表情。 ”

　　大年初四，邓飞和彭高峰一起赶到当地向警方报案，当两地警察完成部署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孩子不在家。 “对方说孩子去外婆家了，我们不敢动，怕出其他意外。孩子不能转移，否则就功亏一篑。 ”邓飞回忆称，当时警察安慰大家要忍耐，要一击必中。在漫长的等待中，彭高峰逐渐崩溃，在房里哭泣。

　　“那个哭脸的男的是我爹爹”

　　昨天下午，局面终于打破。两地警察去了彭文乐的“外婆”家，终于找到了玩耍的小文乐，抱起他就去找养母，然后一起到了公安局。

　　在当事志愿者昨晚向记者提供的几段视频中，记者看到，正在等待结果的彭高峰显得焦躁不安，不时四处张望。据了解，当时一行人很担心当地村民闹事不让解救，所幸这种情况并未出现。

　　“拦车去公安局，抽烟，紧张，说不出话，这是我们找了两年多的那个孩子吗？不要玩我们！ ”“他抓住我的腿，我们哆嗦。 ”“他说，我上气不接下气，哭了，大哭，车里。 ”从昨天15点开始，邓飞以几乎每分钟一条的速度直播着微博。与他一起忐忑不安的，是更多间接参与了这次营救行动的网民。

　　15：35，一条简短的微博被发出：“就他。”这两个字，意味着在寻找彭文乐的第1050天，奇迹出现了。

　　一直坐在台阶上哭的彭高峰，一看见孩子就扑了上去，抱着。孩子愣愣的，警察怕吓着孩子，就抱走了。在一个房间里，孩子说：“那个哭脸的男的是我爹爹”。

　　邓飞表示，彭高峰随后流着泪给家里打电话，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是我们的孩儿，是我们的孩儿。”然后，彭文乐给妈妈打电话，喊了一声“妈妈”，仍是那熟悉的湖北潜江乡音。

　　当年拐卖男子已患癌症去世

　　“孩子的养父就是2007年从深圳抱走文乐的那个男人，他们在深圳打工，有一个女儿，可能是需要一个男孩子养老。 ”邓飞说，小文乐的养父去年已经患癌症去世了。一位志愿者轻轻叹息称，可能这就是天谴。

　　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小文乐原本脸上有一颗明显的痣。 “但昨天找到他时，那颗痣已经被点掉了。这说明，拐孩子的人有一定的经验。 ”该人士称。

　　在邳州，彭文乐的名字已经被改成韩龙飞，正在读小学二年级，学习优异。他的养母很爱他，在一旁一直抹着眼泪。昨天半夜近12点，记者从邓飞处获悉，彭高峰看见孩子的养母不舍，孩子看上去也不开心，就提出让孩子和她度过最后一个晚上。 “这个晚上，那个可怜的乡村妇女和孩子会说些什么？真的，我没法做到不动声色。 ”

　　在寻找小文乐的一千多天中，包括赵薇、王菲、郑钧、马天宇等在内的明星也转发了此条微博。而在昨天邓飞漫长的网络直播过程中，“记者打拐联盟”QQ群中全国各地近200名媒体记者欢呼不已，不少同行已跟踪报道多时，更有人难以自制地感动落泪。一位记者感慨地表示，在他的印象中，几年来寻找这个孩子的照片充满了互联网各处，QQ群里都见过多次，现在终于找到了。

　　“这一次微博打拐寻童，我们赢了。 ”邓飞终于哭了。

　　最新消息

　　共5名被拐儿童通过网络辨认获救

　　截至今天上午，通过网上照片辨认，已发现被拐卖儿童5个，目前已经被顺利解救。与网络上网民们热情高涨的“微博打拐”活动形成呼应的是，多个地方的公安部门表态支持这一活动。

　　昨天下午，广东中山公安局在其官方微博上称，中山警方将马上联合城管、民政等部门对全市乞讨儿童进行清查。

　　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也通过微博回应：“我会通过微博和大家保持沟通，欢迎提供拐卖犯罪线索。对每一条线索，公安部打拐办都会部署核查。 ”

　　“微博提案”正在筹划

　　在北京，一份由政协委员、歌手韩红倡议的“微博提案”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中。 “很多强迫乞讨者与乞儿有某种亲属关系，执法者投鼠忌器，把强迫者处理了，乞儿怎么办，他们大多都是残疾儿童，谁来履行对他们的监护责任？ ”

　　记者从韩红微博上了解到，目前提案主旨已基本确定，包括立法严惩、解救收容、开放福利院的创办规定、提高低保人群的福利待遇等，将在今年“两会”上提交。

　　“乌龙”打拐引发乞儿权益热议

　　在彭高峰一家团圆的同时，昨日深夜，珠海市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公布的一份最新DNA鉴定却令另一个日夜守望的家庭希望落空。

　　2月7日，一位网民在珠海景山公园门前拍摄的一幅男童乞讨照片触动了陕西榆林佳县常晓明一家的心弦。 2008年12月7日一个普通的星期天，常晓明的一对儿女一起到佳县香炉寺玩耍时走失。从网友上传的照片看，男孩外貌的匹配度非常之高。获得情报后的新浪微博博主GJ连夜从广州赶到珠海，会同当地的打拐志愿者和警方一同展开了营救。

　　昨天下午到傍晚，GJ连续三次接受了记者的电话采访，每一次的语气都紧张而焦虑。他清楚地记得，获得孩子乞讨线索的时间是前天中午12：51。 “从今天早上9点开始，我和志愿者赶赴各个路口蹲点等候，珠海也派出警察拿着孩子的照片在附近蹲守， 11点左右孩子被发现，还是在照片上的老地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卖唱。”GJ说。

　　昨天15点，获知这个喜讯的媒体和热心网友们群情激奋，GJ的手机一度被打到没电。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各界都焦急等待着最终的DNA比对时，结果却出人意料。昨天19： 30，珠海市公安局已经确定了行乞男童与其身后成年男子之间具有父子遗传关系。记者今天上午再次获悉，该男童母亲亦被警方找到，经检验，两者同样具有母子遗传关系。常晓明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了。

　　“我们的目的其实不单纯是打拐，我们是要救乞儿，如果家长再不敢让他去行乞，不就是解救了这些乞讨儿童吗？”今早，对于这场令人遗憾的 “乌龙解救”，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于建嵘回应记者时表示。他正是日渐升温的微博 “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行动的发起人。

　　“是否儿童乞讨是被禁止的？儿童的父母或监护人带儿童乞讨也不行吗？有关部门是否置之不理？”不少网友针对珠海这名乞儿的合法权益，这样质疑。而民政部、公安部等五部委于2009年7月发文明确，发现利用婴幼儿或未成年人乞讨的，都要现场取证，调查盘问。

　　事实上，我国 《宪法》、 《未成年人保护法》等有多条法律都明文禁止胁迫、诱骗、利用未成年人乞讨。不过，上述法律都只是框架，没有具体的惩处细则。于建嵘呼吁，希望通过推动立法活动，制定核查和救济乞讨儿童的严格程序，让儿童乞讨失去牟利的市场。

　　缺乏线索辗转寻童只能听天由命

　　昨晚，上海西北角的一户普通家庭内， “随手拍”的微博行动也令一家三口百感交集。在得知记者造访时，儿子郑小天 (化名)虽已是24岁的小伙子，仍羞涩地躲进房间不愿露面。对他而言，曾经鸟鸣犬吠的生动世界早在3岁时就已沉默：被拐后，小天在被迫乞讨前割去舌头，左腿也被打瘸。

　　“当时没有微博这样的新平台，我们只听说孩子很可能被拐到南方，完全没有其它线索。”父亲郑海生(化名)告诉记者，他们夫妻还曾辞去在国企的工作，接连五六次前往南方寻找儿子， “当时实在不能接受孩子在弄堂口玩耍就人间蒸发的现实。”

　　如果不是原来的邻居4年后在深圳出差时，认出一名小乞丐酷似小天，恐怕找回的希望依旧渺茫。“当时我们得知后，立刻循着大概方位向当地警方求援，现在想来非常侥幸，再多过几年，就算看到可能也认不出了。”郑小天拖着残疾的身体终于回家。

　　对于微博上的行动，郑小天一家都感觉非常欣慰。 “希望更多不幸被拐的孩子能借助微博网友的群体力量早日回到破碎的家庭，希望能够不要再有像我们当年那样侥幸、被动了！”

　　网友总结人贩子5大特征

　　由学者发起，以微博为平台并由广大网友参与的这项“解救”实践，在春节期间的短短几天内已有成效。大年初一，薛蛮子就在新浪微博中发表了 “关于彻底消灭全国大规模拐卖儿童强制乞讨犯罪集团的倡议书”，倡导拿起手机，随手拍下街头乞讨儿童照片，尽微博之力让孩子回家！至截稿时，此倡议书已有1538条评论，被转发6601次。

　　目前李连杰“壹基金”秘书长杨鹏也与于建嵘教授进行了电话联系，希望资助建立完整的数据库和全国各地网友救助行动系统。

　　2月6日，凤凰卫视中文台执行台长刘春在新浪微博上发布了一条激动人心的消息：“针对微博所传‘安徽阜阳太和县宫小村有拐卖儿童团体现象’，阜阳市高度重视，警方已连夜介入调查，近一两日将会公布调查结果。

　　为了解救乞讨儿童，有网友还专门列出人贩子的典型特征。网友 “作业本”在新浪微博中表示：“请留意人贩子特征：1、对孩子哭闹不管不顾，不喂奶也不喂水；2、男人抱小孩，没女性陪同神情可疑；3、多名女性每人怀抱一个婴儿，另有随行者专门看管行李；4、儿童一直哭闹要找爸妈；5、男子带一名或多名妇女随行，妇女显得惊恐不安。符合其一，迅速报警。 ”

　　记者手记

　　转帖一次，就多一分希望

　　秦川

　　在捷报频传的同时，更多失去父母的孩子仍在孤独守望。那些网友们拍下的渴望的、漠然的、悲苦的、微笑的小脸，令人无法不为之动容，敲击着我们的心灵和泪腺。

　　广西南宁市古城，一个穿黑衣的小男孩坐在马路边，面前摆放着盛钱的破碗，神色疲惫地把头靠在肩上休息。

　　深圳莲塘往仙湖植物园大门去的路上，一个双腿畸形的孩子坐在一辆木板车上，嗓子已经嘶哑可仍然在卖唱。

　　武汉洪山区广州军区总医院的门口，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手已残疾，看见有人拍照，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上海地铁三号线往江湾镇方向的车厢内，一脸稚气的小女孩跟着 “妈妈”一路跪行，向来往乘客们轮番磕头。

　　春节期间，全国各地不少媒体同行和志愿者都一直坚守在QQ群里屏息等待最新进展，陪伴着我们的还有成千上万的网友。尽管素昧平生，却共同随着彭高峰的嘶吼而欢呼雀跃，随着常晓明的叹息而黯然失落。昨天小文乐被救出，大伙兴奋地忙成了一锅粥，电视台抢着要视频，报纸赶着挖独家。剪片，录音，赶稿，拼版……到凌晨一两点，同行们陆续收工，开始闲聊。

　　我们所努力的一切是否有意义？这是志愿者和网友们不断扪心自问的一句话。 “随手拍照解救拐卖儿童”活动发起至今，受到了不止一位微博“精英人士”的质疑和抵触。一位名人取消了对该微博的关注，理由是 “他们做得没错，但不想自己的议程被左右”；有人质疑某些志愿者、民间团体、甚至微博网站有炒作嫌疑，与其撇清关系；有人认为转发照片使儿童获救的可能性甚微，不愿白费力气……

　　但一位同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让人恍然大悟： “在我的印象中，几年来寻找彭文乐的照片充满了互联网各处，QQ群里都见过多次。没想到，终于能迎来了找到的一天。”

　　是啊。多转发一次，就多一分希望，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