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31日，农历新年到来前三天，上海交通大学附属新华医院发生一起突发事件——10位医护人员被20个患者家属刺伤。根据第二天上海市卫生局公开的新闻口径，这是一起“极为恶劣的严重伤害无辜医务人员的事件”。

　　新闻迅速见诸各大媒体，根据这些稿件的描述，当日早晨8点，死亡患者家属就在新华医院急诊楼及门口设灵堂、拉横幅，医院报警后，110劝说无果。而“更为严重和触目惊心的是”：

　　“当天上午10：30，患者刘永华家属约20人，直接冲入该院心胸外科病区，踢开心胸外科主任办公室的门，发现室内无人，转而攻击隔壁办公室的心胸外科副主任，不容分说，凶手连续2刀捅向该医生的左前胸，致其当场重伤倒地，行凶后凶者还将他拖至八楼窗口，企图将他从窗口推下。与此同时，当天在该病区工作的医务人员也被患者家属围殴，有10位医护人员先后受伤，其中6位医生伤情严重住院治疗。”

　　然而，根据上海市公安局新闻办的说法，卫生局对该案件的口径，包括里面涉及的案情、数据，都是在没有跟警方核实的情况下写出，与真实的情况是“完全两回事”。

　　这篇已经引起上海市主要领导重视和公众高度关注的新闻稿件，“无非就是新华医院跟卫生局说了一下，也没有经过核实就发出去了。”之后，公安局新闻办与卫生局相关部门沟通，卫生局已经承认他们的口径出错。

　　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

　　医生说职业“医闹”参与闹事

　　“闹事者”当日冲上8楼要找的医生、心胸外科主任梅举是上海交通大学的教授、博导；上海交大附属新华医院的主任医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梅举讲述了事情经过：

　　安徽阜阳籍的患者刘永华因心脏病在新华医院住一个多月院，于1月28日晚抢救无效死亡，属于“很正常的医疗死亡”。死者家属没有走任何投诉、鉴定的程序，第二天早上就开始闹事，设灵堂、拉横幅。

　　闹事的有二三十个人，绝大多数是职业“医闹”。闹了两天，31日出事后，那些职业“医闹”就全部跑掉了。

　　梅举说，医院周围总有职业“医闹”，他们在太平间门口等着，一旦有死人，就会找上家属，说“这个事情我们帮你去搞”，搞到钱之后可以分。而这个行当都有花圈、挽联“一条龙”式的服务。

　　他说，心胸外科副主任丁芳宝被凶手一刀刺中左胸受伤，还在监护室内治疗。另有五位医生受伤住院，其中受伤最重的一位鼻梁骨被打折。

　　“伤情严重”的医生没在病房内

　　与医生的说法不同的是，不愿透露姓名的其他患者家属说，当时并不是“一群人围殴医生”，而是因医患纠纷先吵起来，后双方都动手的“打群架”事件。

　　刘永华家属也不是“无缘无故”地闹——这家人为给老父亲治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欠了医院的治疗费。刘永华之子向医生哀求宽限时日，一定还钱，而医院单方面停止治疗，停药两天后，刘永华不治而亡，家属才会怒向医院讨说法。

　　因医院态度冷漠，当日出面的副主任丁芳宝也没说好听的话，双方才会吵架进而打起来。丁医生被刺后怒喊“给我打”，旁边几位年轻男医生才围上去打起来，“场面很混乱”。

　　2月2日从上午10点到下午5点，在新华医院外科楼特需一病区，尚未办理出院手续的5位“伤情严重”的医生一直外出没有在病房内。新华医院宣传科长罗玲说，这些医生不仅身体上受了伤害，心理上也受了伤害，不方便让他们接受采访。副院长邵新华也通过护士转达了“不接待一切媒体”的要求。

　　2月3日，上海市卫生局负责正月初一值班的规财处干部翁泽文在请示该局领导后说，卫生局这时候不方便接受采访。他说，这件事已经由警方接手，打人伤人，属于治安问题，归公安管。

　　公安答复没有医闹都是家属

　　1月31日突发事件发生以后，几位医护人员和民众质疑，为什么警察来了却没能把场面控制住？为什么通报出来是有20个家属“围殴”无辜医生，但是最后只抓了6个人？

　　对于公众的质疑，上海市公安局新闻办明确答复：

　　第一， 没有医闹，那些人都是家属。

　　第二， 我们接到报警之后，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在了解情况之后，并没有采取非常激烈的强制措施，是因为我们发现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第三， 到底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结果，最简单的，可以去看我们的验伤记录。根本没有像他们说得那样严重。

　　公安局新闻办一位警官说：“新华医院应该从自身找原因：为什么家属会做这么极端的事情？”“平时医院跟公安关系不错，有没有必要我们公安不作为，有意看新华医院的热闹？为什么这些家属会闹？是因为新华医院单方停药两天。”

　　而根据新华医院门口的监控录像以及讯问笔录等证据，家属中参与闹事的，只有6个人。两个是死者的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弟弟，一个外甥，一个妹妹。其中儿子刘鹏被刑拘，余下5人，3人被行政拘留，两人被警告。

　　民警眼中的“弱势群体”

　　这起案件的办案民警，杨浦分局治安支队治安管理行动中队的高俊谈案情时，三次用“弱势群体”来形容被他所审讯的刘永华家属。

　　他说，死者的次子刘明是在阜阳开小餐馆的，为了给父亲看病，房子都卖掉了，花了30多万，可谓倾家荡产。

　　被刑拘的儿子刘鹏，先是请梅举医生到安徽去给父亲做手术，没做好，又到新华医院来继续住院，动手术。可到最后，连病危通知书都没收到一张，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父亲就走了。

　　这些家属说，他们只是想为父亲讨要一个说法，但是院方不接待，找主治医生，也找不着。

　　1月31日上午10点半，他们上去4个人找医生，后来吵起来，这时又有两个人上去，发生捅人事件后，他们也没有逃跑，而是跑到控江路上，把马路堵了。两个人拉横幅，两个人堵马路，一个儿子抱着遗像跪在马路上。

　　“这些都有监控录像的。”高俊说，“在你最绝望的时候还没人理你的话，那心情是可以理解。我们办案也是依据事实，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他成年人应该承担应负的责任。治安这块，也都处理完毕了。刑事那一块，必定也会有个说法。”

　　缺乏独立第三方仲裁难保公正

　　治安支队治安管理行动中队的队长陈泓说，当日警方要求院方提供事发医院内的监控录像资料，但是院方却说“摄像头坏了”，没有提供。

　　“当时场面很混乱，谁打谁都搞不清楚。做笔录的时候，家属方也有受伤的。问他，谁打他，他也搞不清楚。”

　　陈泓说，医患纠纷，患者家属去闹是很常见的事，但发展到伤人的事件并不多。他值班时，经手过新华医院的同类事件有好几次。但“都是家属，都不涉及医闹，人也不多”。而职业医闹，他没有碰到过。

　　一位处理过多次医患纠纷的派出所民警说，医患纠纷是医院和患者的矛盾，但仲裁方是卫生局，鉴定专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人。没有独立的第三方仲裁机构，相当于爸爸管儿子，很难确保公正。

　　许多患者只有通过摆花圈、堵大门等手段来与医院抗争。职业的“医闹”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据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