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中国高校这么多年的发展，千校一面，都是走一个路子，我想办一个与其他高校不一样的大学，办一个创新研究型的学校。

　　———全国政协委员朱清时

　　羊城晚报特派北京记者 鲁钇山 张演钦 程行欢 许琛

　　身负理想，

　　欲打造中国“加州理工”

　　备受争议，

　　但求破解“钱学森之问”

　　他是一位著名化学家，身在中国科学院院士之列。他曾是中国科技大学校长，以致力推进教育改革闻名于学界。而今，他还是校长，只是学校的名字有所不同———南方科技大学。现在，这所学校因他而名动天下。

　　没错，他就是朱清时。

　　在广东深圳这片改革的热土上，朱清时带领着南方科技大学正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改革，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褒扬或贬损，支持或反对，帮助或阻挡……本次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朱清时成了不争的焦点人物之一。

　　朱清时说，他要建一所研究型大学，他要为社会培养精英而不是普通人才，他要建中国的加州理工———就是那所学校，培养出了钱学森。

　　一路走来，朱清时遇到了哪些困惑和艰难？身在当下，他前行的途中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破冰之旅，能否功德圆满地给中国高校树起一个新的典范？6日下午，北京会议中心，朱清时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专访，对这一切娓娓道来……

　　我有一个美丽理想

　　教育界需要有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们去追求理想，希望社会能够逐渐接受他们

　　羊城晚报：进入南方科技大学之初，您对这所学校的建设和发展有着怎样的理想？

　　朱清时：刚开始筹办学校的时候，我充满了各种理想。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理想，也即第一个理想就是“一步到位，把南方科技大学办成研究型大学”。但是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的障碍。

　　羊城晚报：历经这么多障碍和曲折，您现在还能坚持当初的理想吗？

　　朱清时：我还在坚持，教育界需要有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们去追求理想，希望社会能够逐渐接受他们。他们所提出的对社会有好处的，能被社会所吸取，对社会的发展做出贡献，他们就满足了。

　　羊城晚报：时至今日，您觉得怎样才能真正使南方科技大学这场教改获得成功？

　　朱清时：作为新成立的高校，南方科技大学只能渐进式发展，而不能一蹴而就。从专科学院到大学，再申请研究生招生资格等等。所以我今年提出要从法规制度上推进教育改革。

　　羊城晚报：在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您有没有感觉到社会的支持和温暖的力量？

　　朱清时：当然，这种支持非常之多，我难以尽述，对他们表示感谢。

　　我是南科大的CEO

　　南方科技大学是政府出资兴办的公办大学，去行政化是一种管理模式

　　羊城晚报：此前您曾表示，在南方科技大学您的定位是CEO，这个定位怎么理解？

　　朱清时：南方科技大学是政府出资兴办的公办大学，去行政化是一种管理模式。南科大成立理事会，大事由理事会裁决，经过理事会讨论后，大家投票决定，这是解决行政干预的好办法。所以我这个校长只是一个CEO。

　　羊城晚报：师资力量是办研究型大学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南方科技大学在引进师资方面的举措和迄今的效果如何？

　　朱清时：南方科技大学已和国内一些长期从事教学、水平突出的教授签订合同、聘为全职教授。今年4月，我还计划应邀去哈佛大学参加一个讲座，随后将在美国中、西部地区展开招聘活动，从而确保我们的老师真正在国际上是一流的。

　　羊城晚报：在学科设置上有着怎样的考虑和安排？

　　朱清时：按照计划，学校第一学期将开设数学、物理、计算机、英语、工程导论、人文社科、体育等课程。学生入学前两年不分专业，统一教授理工科基础课及教育部要求的其他课程，大三开始可根据兴趣和能力选择专业。

　　羊城晚报：怎样在教学的过程中体现“研究型大学”的特点？

　　朱清时：每名学生都会依托一个研究所，完成自己的专业和研究。学校还将实行导师制，每位任课教授将担任约5名学生的导师，在学校规定的“导师时间”内必须跟学生在学习、生活方面进行交流。

　　旧法旧规亟待修改

　　中国高校要有活力，必须允许高校自授学位，不再由有关部门掌握高校的“准生证”

　　羊城晚报：您此次的提案是修改“学位条例”，对此您有着怎样的思考？

　　朱清时：“学位条例”是一个重要法规。按照条例规定，所有中国的高校都只能走渐进式发展的路，你要想建一所研究型大学，首先得从大专开始办起，通过了评审再升格为大学，升格为大学之后再申请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然后才能再申请博士点。

　　羊城晚报：在这样的规定下，南方科技大学可预见的发展模式和方向是怎样的？

　　朱清时：每一个申请都要好几年的时间，要剥一层皮，很艰难。在这样的法律框架下，学校不可能一步到位建成研究型大学，所以南科大选择的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只能艰难地尝试。像香港科技大学那样一步到位建成研究型大学的路没有了。“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这是著名的“钱学森之问”，要想回答这一“世纪之问”，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完善有关教育法规。所以我希望从这次两会开始，我们就要呼吁修订教育法律法规的问题。

　　羊城晚报：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朱清时：我是在招人的过程中发现的。我们想建一流的研究型大学，也确实有很多一流的研究型人才来谈，但一旦谈到不可能招研究生，人家都不来了。一流的人才往往都要做研究，他们不可能花很多时间等你申请到招研究生的许可权。这时我才意识到，症结在这个地方。

　　羊城晚报：那您觉得应该怎样修改才比较合理？

　　朱清时：要改变这种“一刀切”的办法，对不同的学校应该有不同的规定，对于特殊的学校就有特殊的办法。中国高校要有活力，必须允许高校自授学位，不再由有关部门掌握高校的“准生证”。

　　目标是建“加州理工”

　　教育问题比1978年改革前的农村问题容易，只是一直没有进行改革。我相信我们有这个改革的能力

　　羊城晚报：您曾表示想把南方科技大学办成像加州理工一样的学校，您心目中的研究型大学是怎样的概念？

　　朱清时：加州理工大学是教授治校。钱学森就讲过，加州理工大学的风气让人深深难忘，在那里如果有人要作一个报告，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想以更新的东西超过他。有一天，钱学森和他一位在国际享有盛誉的老师争论，争论了好长时间没有结果。第二天一早，那位老师来敲钱学森的门，并且说，“钱，昨天的争论你是对的，是我错了”。这是一种精神、一种文化，现代大学学术机构一定要有这种气氛。

　　羊城晚报：南方科技大学已经拿到了“准生证”，您觉得哪些方面的努力对此帮助较大？

　　朱清时：南方科技大学成立恰逢其时。首先全社会都希望教育能够改革。正如钱学森提出的问题，中国这么多高校，为何很少培养出高度创新型人才。有了南方科技大学，至少可以试试。还有深圳市的愿望。深圳市政府借鉴香港科技大学的筹办过程，希望在深圳也能崛起一个类似的大学。所以在我去之前，南方科技大学这个名字就起好了。最后还有我个人的理想，中国高校这么多年的发展，千校一面，都是走一个路子，我想办一个与其他高校不一样的大学，办一个创新研究型的学校。

　　羊城晚报：目前高校去行政化阻力不小，你对其前景有信心吗？

　　朱清时：教育问题比1978年改革前的农村问题容易，只是一直没有进行改革。我相信我们有这个改革的能力。

　　教育要走向多元化

　　各种各样的学校都是需要的，教育要走向多元化，这才是合理的

　　羊城晚报：南方科技大学的办学理念与国内其他高校有哪些不同？

　　朱清时：南方科技大学最大的特点就是依法办校。学校采取书院式管理，学生和老师住在一起，随时都能请教老师。老师不仅关心他们的学习，还要关心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确立。我们目前只准备招收数百名学生，老师多，学生少，要把南方科技大学办成精品学校。

　　羊城晚报：您觉得南方科技大学的做法值得国内其他高校效仿吗？

　　朱清时：南方科技大学培养精英，有些学校的办学方向不是这样，而是培养普通的人才，那就没有办法效仿了。其实，各种各样的学校都是需要的，教育要走向多元化，这才是合理的。

　　羊城晚报：现在南方科技大学的第一批学生已经入学，在广州黄埔进行军训，如果他们中的部分人承受不了南方科技大学的这种教育方法，可以退学吗？

　　朱清时：可以。我们本身就是因材施教，学生退学也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