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记者  李天锐

　　家里来了考察组

　　陈鹏飞的心怦怦直跳。

　　站在门外，他不知道里面的调查者和他的家人说了什么。他也没想去听，正准备下楼，忽然无意间听到一句话，“我老公有病。”是爱人的声音。他愣了。

　　陈鹏飞下楼来，在小区里转悠。他在这里生活了11年多，不久以后很可能要离开这里。

　　他是内江人，1999年大学毕业便来到了成都市大邑县，现在是县委政策研究室综合科科长。到2010年11月，34岁的他作为当地的拟提拔干部，而且进入了考察预告阶段。

　　就在这时，他做出了一个别人看来“不太靠谱”的决定——参加郫县在成都市范围内公选副局级干部的考试，他瞄上了“县文体广电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职位。

　　前同事告诫：“这种考试外县人肯定要吃亏。”陈鹏飞说，在报考前他甚至没有到过郫县。

　　不过，他仍然决定报考。一是希望从成都市的“三圈层”进入“二圈层”，更好地实现人生价值。“更重要的是”，觉得自己写材料写了六七年，实践机会太少，“有点脱离时代了”。

　　报名时，他知道了一个新词——“三圈联考”。不过，备考和日常工作的忙碌使他渐渐淡忘了它，“直到组织部来考察才想起这事。”

　　他经历了笔试的一帆风顺，也经历了“调研测试”的不尽人意和面试环节的力挽狂澜。接下来，便是“三圈联考”了。工作圈、学习圈的考察都非常顺利，最后，由郫县组织部牵头，有纪委等多个单位派人参加的考察组又一次来到大邑，他们提出：“要去你家考察，看你家庭生活是否和谐。”

　　“当时在办公室，同事们知道有这个考察环节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回忆道。

　　考察组行动迅速，很快到了陈鹏飞家，其父母和爱人都在家。简单介绍之后，他“被家人和考察组成员‘吆’了出来”。说起这，他依然“耿耿于怀”。

　　陈鹏飞后来才知道，妻子说的“有病”，是指他伏案写作时间长，得了颈椎方面的毛病。

　　考察组又去了对门和邻近的几户人家，还访问了保安、片警和居委会干部，连小区里扫地的大爷都不放过，“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个小时。”

　　不久，陈母带回“线报”：门卫说，陈科长常常凌晨一两点才回家，都得让他给开门。

　　“就怕他们想成喝酒应酬多什么的。我常常加班写材料到很晚，甚至熬通宵。”陈说。

　　至于邻居们反映了什么，陈鹏飞说他不好意思问。郫县县委组织部一名官员透露，陈的生活圈测评分相当高。

　　结果很圆满，春节过后，陈鹏飞离开大邑，到郫县文体广电新闻出版局上任，分管文化和文化市场监管。

　　“感觉很光荣，因为通过‘三圈联考’，觉得位子不仅是组织给的，同时也是群众给的。”陈鹏飞说。

　　组织部官员“讨好”居民

　　厍文敏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作为郫县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从概念提出到制度设计，再到实践探索，他对“三圈联考”倾注了很多心血。

　　即使已经过去大半年，他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调查干部“生活圈”的情景。

　　那是一天傍晚，正值居民们吃晚饭的点儿，厍文敏和一行人走进了某小区大院。他们考察的是交通局的一名干部，拟提拔其担任某镇副镇长。

　　厍文敏坦言，因为是新办法，不知道群众配不配合，心里很忐忑。于是，他们借鉴商业调查的方式，特别准备了豆瓣酱、奶糖、小毛巾等，准备赠送给参与调查的居民。

　　没想到，居民们非常配合，不少人还表示不要礼品，义务参与调查。厍文敏说，居民们既感到新奇——“提拔干部，咱们也可以说上话了”，又感到责任重大——“可得认真对待，事关人家的仕途，是一辈子的事儿”。

　　考察组分组行动，问的问题很具体，个个“生猛”，居民们应接不暇——

　　你觉得他是否能做到与邻为善、乐于助人？

　　他平时有无接触涉黑、涉赌、涉贿等嫌疑人员？

　　据你了解，他有无不孝不敬的行为，使没使用过家庭暴力？

　　……

　　接着，他们来到那名干部家中，简单寒暄后，便将该干部“礼送出境”，开始向他的父母和妻子调查。

　　由于回答的资料涉密，记者没有看到相关答复。

　　星夜，厍文敏一行走在回单位的路上，他们提着厚厚的资料，还得把没发完的豆瓣酱、奶糖带回去交公。他的心里多了一丝兴奋，从反馈的情况看，这个干部在“生活圈”的表现良好。

　　“可以说，在全省乃至全国的组织系统，这么做，我们郫县是第一家。”厍文敏说。

　　社区书记感受群众话语权

　　李晓明的心里一直在犯嘀咕。

　　她是郫县郫筒镇北外街社区书记。去年8月中旬的一天，她和两名同志一起来到了该县一个小村庄，她的包里，揣了一份县委组织部的委托函，组织部委托他们对县城管执法大队的魏忠剑进行“生活圈”考察。

　　这是北外街社区党支部第一次承担考察任务。考察还要分为两个地点——虽然魏平日生活在城里，但他的父母和不少亲人住在老家。李晓明说，这又给社区增添了难度。去的时候老犯嘀咕：村民们能配合吗？

　　事实好像应验了她的猜测。考察一开始，村民们都很惊讶。有人说：“现在还要弄这些哟！搞得好复杂！”也有人说：“就算我说了看法，能有多大用？”李晓明解释了“生活圈”在干部考核中所占的比重，她说，大家的问卷，都会交给镇党委办公室，再由他们转给县委组织部，是绝对保密的。

　　就在村委会的坝子里，村民们请李晓明等人坐下来，简单地泡下几碗茶，开始聊他们眼中的魏忠剑。后来，考察人员又去了魏的父母家，邀其大伯、幺伯等座谈。最后离开时，“A4纸密密麻麻记了好几张。”李晓明说。

　　第二天上午，他们来到魏忠剑所住的某大厦进行考察。这栋楼虽然名为“大厦”，却是一所无物业管理、无人清扫的院落。考察组了解到，魏虽然工作很忙，但他对小区的事非常热心。“成立楼栋管委会，他是牵头人之一。当时，他向大家建议，是不是一人出5块钱，先把楼栋管委会建起来。”一名考察组成员向记者转述了群众的话。

　　“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政策增大了群众的话语权，也促使我们基层干部走到群众中去，加强了干群沟通，密切了相互联系。”一位社区书记说。

　　参加考察，“再远也要赶回来”

　　秦大妈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当晚的考察。

　　她已年近古稀，以前也做过社区的工作。“听我们的意见，这是头一次。以前我常常听人抱怨，自己也跟着抱怨：他又提拔了啊！你看这个语气，就表明了我们的态度。干部他打不打牌、顾不顾家，只有我们最清楚。现在轮到我发言了，还得想想，理个一二三出来。”

　　这次“生活圈”考察组来到了她所在的小区，考察她的近邻刘某。一位社区书记告诉记者，刘某原来因为妻子犯作风错误而离婚，女儿判给女方。但此后，女儿一直随他一起生活，他也一直承担着照顾女儿的责任。现在再婚了，一家人也很和谐。

　　“提拔他这样的人，我双手赞成。”秦大妈把考察组成员迎进屋，回答了例行问题后，一点一点谈了她的看法，还讲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

　　当晚10点左右，正当考察组成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在外地做生意的街坊李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社区给我打电话，我就承诺一定要回来，再远也要赶回来。”李建说。接着，就是问卷调查和访谈。

　　如今，刘某已经在领导岗位上工作了半年。

　　当然，群众谈的不光是好评，县委组织部也听到了群众对少数考察对象负面的评价。

　　厍文敏说，有个别官员因为喝醉了酒与小区保安吵了起来，考察时便被保安“揭发”了。

　　有居民反映，某考察对象不注重社会公德，常在家里制造噪音，影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

　　一名群众告诉记者，他在参加座谈时，在肯定了被调查干部没有架子、人品不错的同时，也指出，“他常常在家里宴请客人，一请一天，很多陌生人进入楼栋，上上下下，住户们很担心安全问题。”

　　有的群众反映，这名干部架子大，不好相处，没怎么说过话。

　　还有的被社区领导反映较少参加社区活动，对社区关心不够。

　　这些信息都被记录在案。在差额考察中，一些候选人因为“生活圈”考察累计分数较低，提前退出了竞争。

　　到现在，郫县“三圈联考”制度已经出台一年。郫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杜攀表示，这个制度一定会坚持下去并会更加完善。

　　组织者说：当“联考”走向纵深

　　2010年4月，郫县正式出台《领导干部“工作圈、学习圈、生活圈”联考联评试行办法》，明确将“三圈联考”的结果作为组织考察新提拔干部、“问题干部”以及评优评先候选人的重要依据。其中，“工作圈”占60%的权重，“学习圈”和“生活圈”各占20%。

　　在“三圈联考”制度的实施中，组织部无疑是核心部门，大到总体考察情况的报告，小到问卷表格的印制，都是他们在具体操作。县委党校受组织部的委托，考察干部的“学习圈”，目前很多配套的措施正在完善。社区作为基层单位，在“三圈联考”开始筹备时就参与其中，随着考察次数的增多，活动开展不久，组织部便将“生活圈”的考察全权委托社区进行，组织部则派人指导。

　　不久前，“三圈联考”制度获得了四川省和成都市“组织工作创新奖”。

　　“我们的作用，一是对每个拟提拔的干部，按照相关规定出具意见。二是我们还派人参加了考察组。全程参与监督。”郫县纪委一位领导说。

　　正是由于诸多部门的联动，使得“三圈联考”成为了一项系统工程。

　　以往干部考察，主要考察“工作圈”，“学习圈”有所涉及，“生活圈”则鲜有问津。赋予“生活圈”与前两者同样的地位，是此制度最大的亮点。组织部一名官员表示，很多腐败行为、私下交易都发生在“八小时之外”，组织上掌握起来难度不小。而群众、社区则是组织的“千里眼”，可以把干部“立体化”监督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联考”也是“廉考”。

　　“三圈联考”制度出台以后，也有少数网友提出“是否侵犯干部隐私权”的质疑。在杜攀看来，他们制定该制度并加强“生活圈”考察，并不会侵犯到干部的隐私权。他还引用四川大学政治学院党委书记高中伟的评论，称“干部理应有接受公众监督的气度”。

　　其实，在“三圈联考”实施的各个阶段，组织者都有自己的担心，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杜攀表示，原来他们计划去茶楼、KTV等调查，实现对干部“生活圈”的全方位监督。但因操作难度过大，基本上没有搞起来。

　　厍文敏则说，去茶楼、KTV等调查主要针对问题干部。

　　他不讳言该制度的不足之处，“觉得战线过长，如有的被考察干部家住青羊区、大邑县，我们要费很长时间去准备和实施考察，要与当地联系协调，还要看他们家里有没有人。”

　　还有一个问题，“干部私人空间的不确定性，给考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郫县县委组织部的一名官员表示，现在的交通便捷，白天在郫县上班，晚上可能到成都、温江、双流去活动，有可能发展成“异地腐败”，在目前的情况下，该如何对其进行监督？

　　厍文敏表示，这些新情况和新问题，正是他们下一步要努力去解决的。

　　当前，国家公务员局正在研究加强公务员平时考核，将加大群众满意度在考核中的分量，多渠道、多角度地评价公务员。有评论指出，“三圈联考”制度正与此精神契合。

　　受访最后，厍文敏用16个字概括了自己心目中比较完美的“三圈联考”制度：“思路可行，制度配套，干部支持，群众认可。”他说，他们正在为此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