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当选村主任后，周伟宏买了辆新车，他想告诉大家，自己有实力，不会靠一个村主任的职务去挣钱

村民曾上书希望恢复周伟宏职务

　　3月31日，曾被湖南湘潭市岳塘区霞城乡党委停职的霞城村村委会主任周伟宏再次当选为村主任。去年12月初，他因拒签征地协议遭乡党委停职。村民们用选票表明了自己的意志，否定了乡党委的红头文件，维护了自己的利益和《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尊严。

　　但选举的胜利并没有解决该村面临的问题，征地拆迁再次启动。新一轮民意与权力的博弈再次展开。

　　3月31日，湖南湘潭市岳塘区霞城乡霞城村举行了第八届换届选举。前村委会主任周伟宏也是村主任候选人之一，去年12月初，周伟宏因拒签征地协议被乡党委下发红头文件，宣布停职。

　　另一名村主任候选人则是原来的村委会副主任刘武强，周被停职后，霞城乡党委决定由刘武强主持村委会日常工作。而在该村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前，刘已经被任命为霞城村党支部书记，如果这次当选，乡党委支持的刘武强将“主任书记一肩挑”，这也是霞城乡党委此前预计的一种结果。

　　但当天的计票结果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全村1097名选民，周伟宏得到了653票，以绝对优势再次当选村委会主任。

　　对于自己获得的票数，周伟宏非常满意。这个票数比他3年前第一次当选村主任获得的票数还要高，并且是在他遭到了乡党委停职之后获得的。“我们还是认为能为村民说话、能够代表村民利益的人做村主任合适。”一位村民说。

　　“村主任，免了就免了”

　　霞城村是个城郊村，去年8月，一个商品房开发项目——“远大节能环保住宅项目”准备在该村征地约80亩，包括旱土、菜地、鱼塘、道路等，涉及3个村民小组、32栋房屋，需要安置村民200余人，补偿款884万元。

　　湘潭市岳塘区政府要求该项目采取“区总揽，乡、村具体组织实施”的新型操作模式，要求2010年11月30日前完成全部项目拆迁。

　　2010年8月17日下午，霞城乡党委政府在霞城村召开征拆工作动员会。乡党委书记王林涛在会上做动员，要求“充分认识征拆工作的重要意义”，确保项目征拆“按时间进度要求完成任务”。

　　由于村民们普遍认为补偿款数额偏低，意见很大，村支部书记杨自然、村主任周伟宏则“不敢太出卖村民们的利益，提出适当加一点补偿款的要求”(当地村民语)，一直拖着不愿在《征地协议》上签字。

　　11月30日晚，原定征拆期限的最后一天，周伟宏与杨自然等5名支村两委成员被叫到乡政府，要求在《征地协议》上签字。僵持到次日凌晨3点，协议仍未能签下。

　　12月2日，周伟宏等村干部被叫到了乡政府开会。会上，乡党委书记王林涛宣布，经乡党委研究决定，免去杨自然村党支部书记职务，暂停周伟宏村委会主任职务。乡党委还专门为此下发了一份红头文件，并指定村委会副主任刘武强主持该村日常工作。

　　12月6日，刘武强等人按照要求在征地协议上签了字。

　　周伟宏的遭遇引起了很多村民的愤慨，500多名村民联名签字，请求立即撤销乡党委对周伟宏暂停职务的决定。他们认为：霞城乡党委的决定是错误的，严重干涉剥夺了村民的基本权利，违反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

　　12月14日，周建新、周武君等7名村民赶到湖南省人大常委会、湖南省信访局，然后拿着这两个部门的介绍信奔赴湘潭市人民政府、湘潭市信访局，接着是岳塘区信访局，最后到达了岳塘区民政局……

　　由于村民的上访并没有得到明确答复，村民情绪进一步升级。2010年12月21日，霞城村数十名村民汇集村部大楼，锁了门，并在门上贴了抗议乡党委决定的标语。锁门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年1月中旬。

　　1月16日，霞城乡党委书记王林涛来到霞城村召开党员会。面对会上多数党员认为乡党委做出暂停村主任职务的决定欠妥的质疑，王林涛说：“村主任、村支书免了就免了，马上恢复职务也没多大必要。反正过完春节就要进行换届选举了。如果这一次周伟宏选上了，我还认他。”

　　时隔两个半月，被停职的周伟宏再次当选村委会主任。

　　“乡党委做法适得其反，帮了我的忙”

　　这一次选举，对于周伟宏来说，结果是满意的，但过程则不是那么好受。“选举之前，有乡里的领导来给我做工作，希望我退出村委会主任的竞选，有人说，你干脆做个副主任或者村委委员算了，不要和乡党委太过不去了；刚给你停职没多久，你就又出来竞选，即使当选了，以后的工作也不好开展，毕竟你还得依靠乡里的支持是不是？”

　　周伟宏认为，这样劝他的人应该还是出于好意，不希望自己和乡党委把关系弄得太僵，以保留3年后复出的机会。

　　周伟宏觉得自己还是顺其自然、顺应民意。“我不去拉一张票，这次选举赢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瑕疵。”周伟宏说。

　　“那么以前的选举就有瑕疵吗？”记者问。

　　周伟宏坦承：以前的选举多少还是有点小动作的，比如说请客吃饭，比如说一些许诺，大伙儿都这样搞，自己也不能免俗。而这一次，上边监督严，自己得失心也不重，完完全全没有拉票，只是做出一个竞选的姿态，就当选了。从这一方面来说，“村民们算对得起我了”。

　　周伟宏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再次当选，一方面是因为此前为村民说话的态度让大家看在了眼里，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乡党委的一些做法引起了村民们的反感，反而坚定了他们把选票投给他的决心。

　　3月26日，选举前5天，霞城村委会大楼的玻璃门上突然贴出一份《开展“乡党委书记大走访”活动告霞城村全体村民书》，盖有霞城乡党委、乡政府公章。

　　这份《告全体村民书》称：为进一步落实区委、区政府《关于“推项目建设、破信访难题、促民生改善”作风建设主题活动的实施方案》的文件精神，积极有效化解社会矛盾，经乡党委、乡政府研究决定，2011年3月26日至3月29日，乡党委书记王林涛同志到霞城村下访，听取村民意见。

　　在四天期间，将与村民同吃同住，并就霞城村发展的有关问题与村民进行沟通，主要内容包括：霞城乡和霞城村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为什么要对霞城村支村两委班子进行调整和充实，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是一肩挑合适还是分开任职好；宣讲征地拆迁政策和相关的法律法规，强力推进辖区内重点项目建设，确保重点项目施工环境；坚决制止贿选、坚决打击黑恶势力、敌对势力操纵、干扰霞城村换届选举工作的行为等。

　　也就是这份《告全体村民书》直接刺激了村民们的情绪。

　　很多村民对其中某些措辞感到愤怒：什么叫“坚决打击黑恶势力、敌对势力操纵、干扰霞城村换届选举工作的行为”？霞城村有黑恶势力吗？又哪儿来的敌对势力呀？这区区一场选举还闹出敌我矛盾来了不成？

　　周伟宏说：“乡党委的做法适得其反，实际上帮了我的忙。”

　　“这是一个村主任的保卫战”

　　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乡党委书记王林涛选择这个时间大走访，不管有意无意，时间确实有点敏感，内容也敏感——“乡党委为什么要对霞城村支村两委班子进行调整和充实，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是一肩挑合适还是分开任职好”。

　　村民们议论纷纷：“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说明乡党委有意让已被任命为村支书的刘武强再挑上村主任的担子？”

　　也难怪大家会有这样的揣测，周伟宏几个月前就告诉过记者：“我被停职前不久的一天晚上，王林涛带了几个人和一条高档香烟来我家，提出如果我工作没做好——即不签征地协议，他将动员乡政府所有的工作人员到村民中做我的负面工作，让我选不上下一届村主任。”

　　村民们说，3月26日至29日，乡党委书记王林涛确实走访了一些村民，这期间也传出了对周伟宏的一些不利的评价，比如在任3年成绩不大、村上开支过大等等。不过，这些评价反而让一些村民更加对周伟宏充满了同情。

　　有村民鸣不平：这针对性也太强了，说村子里开支过大，比乡里其他村子也没见多多少呀！周伟宏又没把钱塞到自己口袋，只要用到村上，我们不怪他；说村民没有收入，也不是他在任才没有收入，以前历任都没有收入，至少这个人还是为村民说话的，想干点实事的。

　　3月31日的选举，投票后就现场唱票。周伟宏一开始便优势明显。计票尚未结束，王林涛便离开了选举现场。

　　“选之前有没有觉得会输？”记者问。

　　“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周伟宏的回答机智而狡黠。

　　不过，当选后二十多天，周伟宏一直没有拿到当选证。有村民打听了一下，其他村子也没发下来，所以他们也就耐着性子再等了等。直到4月28日，当选证才发下来，也就是说，选举结果得到了政府最终确认，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再次当选村主任，附近村子一些村干部纷纷祝贺周伟宏。他们说这是一个“村主任的保卫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当选捍卫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这也是这些村干部希望看到的结果。

　　这些村主任都有点同病相怜：如果周伟宏真的就这样被随便拿掉了村主任的职务，那么以后上级党委对他们这些村主任不满意，觉得不听话，是不是也就可以随便让他们停职？谁敢保证再选能选上，周伟宏是运气好。所以周伟宏的胜利是村民意愿的胜利、也是村主任的胜利。

　　到底谁错了

　　被停职之后，周伟宏本人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实际上一直想不通。“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作为村主任，我维护村民的利益，怎么就被停职了呢？”

　　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和村民们的抗争一直都是无用功。

　　被停职后，500村民联名要求撤销乡党委暂停周伟宏村主任职务的决定，村民们还到省上、市上、区上上访，媒体也进行了报道，引起了广泛关注。网友、专家纷纷发表看法，对于霞城乡党委的做法提出质疑。如湘潭大学法学院教授欧爱民认为，霞城乡党委的行为侵犯了村民的自治权，违法了法律规定，周伟宏仍然是合法的村委会主任。

　　而湘潭市民政局民权科一位科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明确表示霞城乡党委的“文件无效”，他指出：根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村委会不是国家基层政权组织，不是一级政府。村委会主任由村民直接选举产生，而不是由政府任命的职务。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指定、委派或者撤换村民委员会成员。

　　一些公务员和周伟宏私下探讨时，认为这件事对于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今后人大立法时，应该考虑如何在《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中引入违法惩戒措施，以完善法制。

　　然而乡党委依然故我。1月13日，村主任停职事件的主导者、霞城乡党委书记王林涛在乡政府召开的霞城村党员会上说：“现在，网络上对霞城乡党委暂停周伟宏村主任职务这件事议论很多，媒体都说我做得不对，但是我不怕，新闻记者说我做错了，有什么用？上级党委没说我错。”

　　让周伟宏感到无力的也恰恰是这一点——对于周伟宏的被停职，各级党委、政府，各级职能部门，没有一个人跟他谈过话，一纸红头文件就定了。

　　也就是说，事实上，村民的上访、媒体的监督，没能起到任何作用，上级部门也表示沉默，“免了两个不听话的，换了个听话的，征地协议马上签了”。村民们的利益和抗争失去了意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也因之蒙羞。

　　而当事官员却可以漠视舆论，甚至不管是否违法，其更在意的是“上级党委没说我错”。

　　那么，村民再次用选票体现他们的意志，选择周伟宏做村委会主任，又说明了什么？总不能说是村民们选错了吧。

　　“还会抗争，但会注意方式方法”

　　4月11日，周伟宏花34万元买了一辆丰田皇冠，“我就是想证明我经济上没有问题，你们可以把我前3年任期内所有账务进行审计，如果有问题，哪个部门跟我来谈话都可以。该我进监狱我就进。我还想明着告诉大家，我自己有钱，是光明正大挣来的，我不会靠村主任职务去挣钱，不会贪污受贿！”

　　在就任村委会主任之前，周伟宏有过一段时间的经商经历，据说挣下了大约200万元。“我敢保证，我没有利用村主任的职务给自己挣过钱。当了村主任之后反而贴了钱。”“那你图啥？”记者问他。“就是一点所谓的人生价值吧。”周伟宏很认真地说。

　　作为城乡接合部的村官，来钱的机会总是比较多的。对于这一点，周伟宏表示同意。他说，城乡接合部有些村官其实非常热衷于拆迁工作，就盼着在自己任期内赶快拆迁。他们可以做点手脚，搞点工程或者帮人拆迁，这样就财源滚滚来了。“但我不会这样干，我们家一直教育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周伟宏说。

　　记者问他：“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村主任？”

　　他说，我希望我们村的村民在拆迁的过程中，拆去老房子以后，生活不比原先差，至少要保障原来的生活水平。住房条件、安置楼要保证工程质量，户型结构、环境都要保证。在城市化进程中，老百姓是要做出一些牺牲，但不能牺牲太大了。否则，这将会成为将来的隐患。

　　而关于当选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周伟宏说，如果开发商来我们村征地的话，土地价格、老百姓的居住环境、村集体的经济发展都要考虑。最好是开发商能够给我们一点地方，给一点门面房，用于村集体的经济发展。不能给一点点补偿款就让我们成为失地农民。我知道这很难，因为门面房对于开发商来说，是利润率更高的房地产。但我们还是要努力争取。

　　因为我们不能坐吃山空。地没有了，将来钱花完了，我们老百姓怎么办？难道上访吗？找各级政府吗？这是不是一个隐患？另外，我还认为政府应该引导好开发商，到一个村里来征地，一定要给村民们适当让一点利，照顾一下村集体经济，力求双赢。

　　周伟宏当初认为征地补偿太低，拒签征地协议被停职，主持村委会日常工作的刘武强等人签了字。那么将上任的周伟宏会不会认此前的签字呢？

　　对于这个问题，周伟宏也觉得头大。就在4月26日，拆迁工作再次启动，他心里对这项工作没有一点底。“884万元就想把我们村80亩地征走，那我们当初的拒签、被停职、被免职不是毫无意义了吗？我们还会抗争，但会注意方式方法！”

　　周伟宏的“方式方法”就是召开村民代表大会，由村民代表投票决定。因为村子里的最高权力机构就是村民代表大会。“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他说。

　　■本报记者 薛振宇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