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走向世界，需要懂法律的人把关，前期预防很重要。华侨华人在当地扎根，需要懂当地法律，否则站不住脚

　　文/《瞭望》新闻周刊驻马德里记者

　　冯俊伟

　　西班牙东部巴伦西亚自治区埃尔切市地方法院5月3日就2004年该市发生的焚烧华商仓库事件作出终审判决，28名肇事者被判有罪，原告华商陈九松诉讼获胜。

　　走过7年漫长艰辛的维权之路，这一西班牙有史以来第一起严重侵犯华商合法权益、野蛮排斥华人的暴力事件终于有了结果。

　　在当天庭审结束后，法官鲁尔德斯·卡塞雷斯当庭宣布，华金·雷克纳·佩雷斯、阿方索·桑切斯等28名西班牙籍被告，因犯有扰乱公共秩序和损坏他人财产罪，分别被判处6个月至18个月有期徒刑，赔偿陈九松个人经济损失2.6万欧元(约合3.85万美元)。法官还宣布，因为这是罪犯认罪判决，本次判决为最终判决，不可再上诉。

　　原告律师季奕鸿在埃尔切地方法院接受《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说，这是我国海外华侨华人大型维权诉讼案件的一个重要胜利，具有重要的示范作用。这一胜诉将有助于为西班牙乃至整个欧洲的华商营造一个较好的经营环境，使国外不法分子不敢轻易侵犯华侨华人的利益。

　　“烧鞋事件”

　　2004年9月16日晚，埃尔切发生攻击和焚烧中国侨民鞋店的恶性案件，一些不法分子抢劫华商运鞋卡车，并放火焚烧华商仓库。当时受损最严重的是来自浙江青田的华侨陈九松，当时他的集装箱货柜正好到达仓库，里面装有1.2万双鞋，被犯罪嫌疑人拦截并被全部烧毁。闹事者扬言以后每周都要举行抗议活动，直至将中国鞋商全部排挤出当地市场。

　　埃尔切市是西班牙最大的制鞋基地，其产品不仅在西班牙销售，还畅销德国、比利时等欧洲其他国家。10年前，这里全部是西班牙人的制鞋工厂和销售网点。由于西班牙政府对待外来移民的政策比较宽松，当地人对待移民的态度也比较好，后来这里的华侨华人鞋商越来越多，到2004年增加到60多家。

　　“烧鞋事件”发生后，语言不通、不懂当地法律等原因使华商徘徊在困惑、无助的边缘。他们面临两难的处境：其一，如果忍气吞声，保持沉默，那些对中国商人误解很深的激进分子会幸灾乐祸，以为中国人理亏好欺负，助长他们的行动升级。其二，如果华商也举行抗议游行，万一引起正面冲突，只能激化矛盾，于事无补，对客居异地的中国商人更为不利。

　　华商协会认为，必须依靠当地政府的支持、警方的保护和主流媒体舆论的正确引导，同时通过法律维权途径求得解决。此外，中国外交部对这次针对华人的违法事件严重关切，关心我侨民民生，多次询问事件的原因、经过和后续法律诉讼情况。中国驻西班牙大使馆与当地政府进行交涉，西班牙政府为此道歉。

　　7年诉讼

　　西班牙警方调查证明，这次华商物品被毁事件是一次有组织的破坏行为，事先有人发传单，发布针对华商的示威游行的时间和地点，有人还在因特网上散布说，要把事情搞大，把华人赶出去。

　　2004年9月29日，事件发生13天后，西班牙中国律师事务所负责人季奕鸿律师首次陪同受害人陈九松来到埃尔切地方法院，递交了诉状，并提供了部分被毁商品的发票。地方法院受理此案并将其定性为特大案件。

　　10月5日，法院以扰乱公共秩序罪抓捕了第一批10名犯罪嫌疑人，这些人大部分比较年轻，二三十岁。11月9日，警方又确认9名犯罪嫌疑人，2女7男，年龄最大的53岁，最小的20岁。他们在法院录口供时都推卸责任，否认参加了这次骚乱。

　　由于仅靠一些现场的图片不足以对这些人定罪，季律师要求深入调查这个案件。11月3日，警方向法院申请窃听一些嫌疑人的电话。根据电话录音，犯罪嫌疑人增加到60余人，但后来因证据不足，一些人获释。最后剩下28名犯罪嫌疑人。

　　旅居西班牙乃至整个欧洲的华侨华人在事件发生后，一度普遍担心其生存环境和生意前景。陈九松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因全部家当被毁，深感失望，没有能力支付律师费，将诉讼事宜全部交给了律师承办。后来辗转到波兰谋生。

　　陈九松的会计师当时说，这是一个棘手的案子，不会有律师愿意为原告辩护，原告也请不起律师，案子胜诉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对季律师愿意接受这个案子表示惊讶。一些被告律师对季律师没有收律师费也表示不理解，说这是个无底洞，案子打下去，他就会破产。季律师表示：我是中国人，要为中国人讨个说法。

　　2005年2月，被告身份基本确认，开始在法庭录口供。每次口供时都有十几名律师到场。2006年5月24日初审结束，提出起诉。而5年后才开庭，因为涉案人员多，每个被告律师都对埃尔切市法院对这个案件立案起诉表示不服，提出上诉，同时还向省高级法院提起上诉，而这些程序到2010年底才结束。被告律师都想拖下去，直到不了了之，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当事人是有罪的。

　　“以一当十”

　　这是一个被法院定性为特大型的案件，案件审理难度大，首先涉案人员多、范围广；其次，受害人不懂当地语言，对案件胜诉没有信心，无心继续将诉讼程序继续下去，承担不起律师费用。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律师愿意为原告辩护，他们认为这是一场不会有结果的官司，是个无底洞，打下去就会破产。此外，28名被告涉及百余个家庭，当地人对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有同情心，审理稍有疏忽，就会在当地造成进一步的抵触情绪。

　　7年艰辛漫长孤独的诉讼之路，季奕鸿是一个人面对被告方的十余名律师，他为此准备的卷宗就有3000多页。在这2500多天里，他往返埃尔切和马德里20余次，行程2万余公里，所有的费用都是他自己担负。

　　季奕鸿1999年获得律师执业资格，成立“中国律师事务所”，他共受理华人刑事民事案件2650余起，其中一些案件是在他人放弃的情况下接手并获得成功的。

　　他现在在西班牙卡洛斯三世大学法学系担任法学客座教授，在西班牙最高警察学院被聘为刑法和知识产权法专家，为警察学院学员授课，讲授刑法等知识。他还是全国政协十一届海外列席代表，中国侨联法律顾问委员会委员。

　　当本刊记者问季奕鸿是什么使他有这样的毅力和决心坚持下去的时候，他说：“如果不打下去，华侨华人的生存和经营环境就会恶化，不法分子就会为所欲为，华商的利益就不能得到保护。我是学法律的，当同胞需要的时候，我必须用我所学的知识为中国人做点事，为中国人讨个说法。”

　　他还说：“我有信心打赢官司，因为这是一个明显的犯罪行为，罪犯必须得到法律制裁，但因情况复杂，涉及人员多，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可能会持续多年的心理准备。”

　　5月3日，从位于埃尔切市中心的法院出来，季奕鸿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对记者说：“终于结束了。”

　　经验和教训

　　季奕鸿对本刊记者说，这次诉讼成功是一次有益的法律实践，是海外华侨华人法律维权的里程碑式的胜利。中国走向世界，需要懂法律的人把关，前期预防很重要。华侨华人在当地扎根，需要懂当地法律，否则站不住脚。

　　他说，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与西方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交流多，我们现在已初步具备维权条件，但对西方法律规则没有掌握，法律意识不强。他认为，懂得游戏规则就是实力，懂得游戏规则就能赢。

　　旅西华裔商界、法律界人士建议，埃尔切诉讼的胜利再次提醒中国企业走向海外市场时，要注意以下几点：

　　其一，不能盲目扩张，要考虑风险和市场的大小。以埃尔切为例，中国鞋商在短时间内大批涌入一个仅有23万人口的城市，使主要以制鞋闻名的城市产生了巨大压力。当地一名出租司机对记者说，埃尔切的经济危机比其他地区来得早，早在2004年就开始了。

　　其二，应该对产品的数量和质量加以控制。国内相关部门应该积极引导出口，并对出口产品严格监管，不是出口越多越好，要考虑到可能出现的问题，如市场饱和等问题。

　　其三，要熟悉西方相关法律，弄懂游戏规则。华商商品受到冲击，因为不懂语言和对西方法律环境没有研究，处于无奈和无助的境地，受攻击损失后很少有选择法律维权之路的。

　　西班牙首相萨帕特罗前不久在中国海南三亚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中国公司企业扩大对西班牙的投资，与西班牙在华投资相比，中国在西班牙投资不多。他透露，目前在华西班牙公司企业有600多家，分布在电信、汽车、新能源和环境等行业。萨帕特罗说，2008年7月1日，西班牙和中国投资保护协定正式实施，与西班牙公司一样，中国投资者的利益受西班牙法律的保护，并有权依法维护他们的投资利益。

　　埃尔切小城是在十多年前进入中国人的视线的。这是一个位于西班牙东部、地中海岸边的美丽小城，被当地媒体评为西班牙最干净的城市之一，这里的棕榈树遍及小城，约有30万棵，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文化遗产。当本刊记者5月3日来到这里采访的时候，发现这里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湛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在埃尔切法院审判结束后，本刊记者试图电话联系原告陈九松，但电话没有打通。希望他能够知道这个判决结果，能够从波兰回埃尔切看看，这个曾经让他伤心之地，现在华侨华人的经营环境已改观，华商商铺从7年前的60多家增加到现在的90多家，已经形成一个华商商贸区域。华商主要从事鞋品贸易，而西班牙鞋商主要从事鞋品制作和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