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11日，20名预约认养收缴犬只的市民来到北京市公安局犬只留检处认养小狗。

甄会学带着朋友送给他的美国警用捕狗装备。中国周刊记者／王攀 摄

　　“狗哥”老甄

　　老甄是北京的一名警察，一名专门管理狗的警察。和人们印象中这类警察不一样，他养狗、爱狗，还被称做“狗哥”。

　　中国周刊记者  李佳蔚 北京报道

　　直到今天，甄会学还能记得六年前的那一幕。

　　冬天，地上铺着厚厚的雪，海淀区廖公庄一户人家被拆后剩下的半截门框立着，门框下面有两个垛子，垛子中间趴着一只大黑狗瑟瑟发抖，“瘦啦吧唧”。周围人说，这只大狗已经趴了好多天了。廖公庄有大量拆迁的平房，住平房的时候狗为人看家护院，住楼房后，很多狗成为了包袱，就被遗弃了。

　　那年老甄49岁，他一听完眼圈就红了：“大黑狗是在等它的主人呢。”他没有抓住大黑狗，也不知道它是否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狗哥”在田村

　　廖公庄所在的田村位于北京海淀区西南部。田村并不是一个村，而是由28个居委会和7个自然村组成，是典型的城乡接合部，近年来部分自然村面临或者已被拆迁，流浪狗越来越多。

　　2003年，甄会学调到田村派出所，成为一名犬只专管民警，之前，他是一名治安民警。

　　在北京，每个派出所都有和老甄一样的犬只专管民警，主要负责宣传养犬的法律法规、给狗集中年检登记和收容救治流浪犬等。

　　2003年年底，北京出台了新的养犬管理规定，简单说，就是给狗办证的费用降低了。之前，市区养狗登记需要5000元，郊区是500元。新的政策分别是重点区1000元和一般区100元。

　　新的政策也意味着要对所有狗进行一次重新登记。

　　虽然费用降低了，可是市民办证的积极性并不高。按照甄会学的理解，问题出在一个“情”字上。老甄解释说，限养的时候花5000块钱办证的人都是真心喜欢狗的人，可是后来1000块钱能办了，几个遛狗的人在一起，互相一打听，没办的人就嘲笑办证的人“傻”，还囔囔“收了就收了吧，不就是一条狗嘛”。“你说他是真心喜欢狗吗？”老甄说。

　　有的养狗人不配合，指着甄会学的鼻子直接开骂，“就是10块钱也不给你！你们收那么多钱都装自己腰包里了吧？”

　　这是个没完没了的说服工作。最后，大部分人都能配合，养狗的人毕竟爱狗的多。

　　最容易起冲突的，是收狗。在城乡接合部，警方需要配合农林部门，收治流浪狗，然后再交由相关部门统一安置。

　　刚开始收流浪狗时，很多爱狗的人也是指着老甄鼻子骂：“你们都把狗收了吃了还是卖了？”甚至有人向老甄吐口水。

　　老甄就拿出自己和狗的“亲密照”，说，“这是我家大宝，我养了它十六年，给它养老送终，你说我爱不爱狗。”

　　老甄自己很爱狗。年轻时候到昌平回龙观插队，他就养了条狗。治保主任批评他说，你是到这里接受教育来了，还是养狗来了？老甄说，那你拿走吧，治保主任就拿走了。

　　“被拿走了狗，自己心里真是难受，所以我能理解有些群众的感受。”他说。

　　变化

　　开始，老甄也担心，把狗送到留检所后，他拿着工作人员开的收条问：你们都怎么处理这些狗啊？

　　工作人员就领着他参观，给他讲留检所的收容救治过程：先是拍照建档案，然后明确收容原因和渠道，再就是消毒检疫，一旦查出有狂犬病之外的传染病，就送往隔离区进行隔离，健康的狗也被分类处置。

　　从2006年开始，每周二和周五，市民还可以到留检所认养流浪狗和无证的狗，警方当场提供打针、办证和节育等一条龙服务。“对来领养的市民的条件审得比较严，警方也希望给狗找个好人家。”老甄说。

　　做了七年犬只专管民警的老甄目睹了留检所的变化，他觉得进步了。“比如说刚开始送去就是一个大圈子，不同的狗混在一起，现在几乎是每只狗一个笼子，笼子面前放两个不锈钢饭盆，一个盛水，一个盛食，便便也能随时冲洗和消毒。还在狗笼前面挂一个卡片，上面记录了狗的性别、种类什么的，听说这些都用电脑储存起来了。”

　　为了改变大家对公安机关犬只收养管理的误解，老甄组织过社区群众到位于昌平七里渠的北京市公安局治安总队犬类留检所进行参观。参观结束，有人感叹，没有想到这里条件这么好。老甄“抖擞”起来了，他对曾经指责过他的人开玩笑说：你没感觉这里比派出所还暖和？

　　大家都乐了。

　　后来，甄会学收了一只刚被人遗弃不久的小黄狗，特别招人喜欢。把小黄狗带回派出所后，甄会学给它买了火腿肠和面包，天暖和的时候给它洗澡，伺候得很上心。单位同事见了，开玩笑说，原来叫甄哥，现在得叫狗哥了！听完，甄会学嘿嘿一笑。

　　在田村一带，“狗哥”的称呼就慢慢叫开了。出去巡逻，老百姓见他就说，哟，狗哥来了，没有办证的赶紧跑，办了证的赶紧把狗拴上。

　　“先进武器”

　　有一次，甄会学在家休息，偶然看到高清台宠物频道一档介绍美国如何收救流浪狗的节目，看到人家是用类似于套马杆的工具，而不是自己平常用的铁夹子。

　　警方提供的工具是一种铁夹子。每次他去收狗，都是用铁夹子对着狗的脖子一卡，卡住了，再用网子抄起来。周围的人就起哄，真狠啊，这不得夹死了。

　　电视里的“先进武器”让甄会学眼前一亮，“我们要是有这样的工具该多好啊！”

　　老甄想换换“武器”了，这样收狗时更安全。另外，他还有点小“私心”——少挨点骂。

　　老甄就在网上联系了一个移民美国的朋友，朋友的爱人是美国的缉毒警察。经过询问，老甄得知这种工具在美国的警局很普遍，和警棍、手铐一样都属于常规装备，有七十公分的，也有两米多的，只能在专门的公司买到。

　　老甄对一个120美元的抓狗器挺满意，心里琢磨着自己能够承受这个价钱。他把自己抓狗的经历和购买的想法告诉了朋友的爱人，结果那个美国警察大受感动，说，我送你一个。于是，一个美国捕狗器就漂洋过海地来到了北京。

　　老甄拿着“先进武器”第一次亮相，就引来围观。“会不会勒死狗啊？”“套脖子，能靠谱吗？”老甄说：“先套我，我没事，狗就没事！”真别说，一个套杆上去，看似紧其实松，老甄还使劲儿挣吧了几下，“没事儿！”这下大家放心了。

　　可是，老甄更多的同行并没有这个“先进武器”。不过，据说海淀区正准备推行这种新装备。

　　老甄甚至训练狗来帮助自己抓流浪狗。老甄收来了一只黑贝，自己掏钱买鸡架子，每天剁好给黑贝端过去。刚开始出去收流浪狗的时候，先是把黑贝放到笼子里带着，黑贝见老甄追狗，在笼子里打转着急，两三次之后，老甄就把黑贝从笼子里放出来，黑贝见老甄追哪只狗，就冲上去把狗扑倒在地，等老甄去抓。

　　问他怎么想到这一招，老甄嘿嘿一笑，说，“就像训练狗去抓兔子一样，我这就相当于培养特务。”

　　笑过之后，老甄又说起黑贝的死，朋友说这么优秀的狗得拿去配狗，执拗不过，黑贝就被拿走了，后来不知道被人扔了什么东西吃，卡脖子死了。

　　虚情假意

　　老甄被狗咬过。有一次，他带人出去巡逻，走在最前面，一只母狗“啪”地一下窜出来，俗话说“猫窜狗闪兔躲鹰翻”，还没等老甄反应，母狗就冲他右脚脚脖子咬了一口，跑了。

　　老甄他们一看，原来母狗下了6个小狗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咬了老甄。后来，老甄他们一直等到母狗回来，把大狗、小狗一块收了。现在出去，老甄都是穿高帮的鞋子。

　　还有比被咬更惊险的经历。有一次，有人打电话给老甄，说自己家里的一条狗把别人家的狗咬了。老甄赶去，逗逗下巴，呼噜呼噜毛，就把狗带上车。后来又收了一只狗，两只狗都放在了后备箱里，还没有来得及送，同事告诉他，你昨天收来的第一只狗不会是有狂犬病吧，车上的防护铁条都快被它咬断了，另外一只狗也快被它咬死了。

　　老甄赶紧跑去，一看，果不其然，那只狗真有狂犬病！想到自己刚刚还逗它，一头冷汗。

　　老甄从宣传片中看到过狂犬病的厉害：感染者被关在病房内，房门上有一个玻璃小窗，人一犯病，一下子就能蹿到小窗上翻出去，见人就咬。

　　他把宣传片送到各个居委会，说，我最不愿意将来有一天看到咱们这里出了一条有狂犬病的狗，把咱们这里封锁了，殃及所有的狗。

　　遇到被狗咬的外来务工的年轻人，处理完赔偿后，老甄总是一遍一遍地嘱咐，你一定要去打针啊，一定得去啊，别拿着钱不花，要不然十年之内，你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从自己的工作经验来看，甄会学说近年来流浪狗越来越多，一个是因为拆迁多了起来，主人的生活环境改变了，一些狗就被遗弃了，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的“虚情假意”。

　　“我见多了，那些平常称呼‘宝贝’、‘狗儿子’的，在我看来大部分都是假的，”老甄说起自己难以忘记的两只狗，“一只是趴在路边，我拿警棍去拨拉它，它也不跑，等我拿网子来抄它时，它才站起来，从腿到肚子，都烂了，一看就是皮肤病，还有一只也差不多，站起来后，你看原来它趴的地方是一滩血，一般人看了，我估计一天都吃不下饭。”

　　老甄越说越激动：“我相信这些狗在没有得病之前，都是宝贝！都是狗儿子！得了病，问，多少钱能治好啊，得四五千，那算了，扔了吧！这算什么人？”

　　老甄说起自己收流浪狗的一种感受：狗在下面互相掐，可是放到车上之后，谁跟谁都不掐，很老实，说一句不合适的，好比几个人放在一车上，不小心踩了一脚，立马就急了，你踩我干嘛？狗比人好。

　　还有让老甄感觉复杂的。一对夫妻住两居室，房子不大，家里养的狗越来越多，老甄去查，让他们办狗证，女主人见了老甄就是一顿臭骂。

　　去得多了，老甄跟他们熟了，才知道男主人懂点医学知识，能够给狗瞧病，不知怎么传出去了。早上一推门，发现有人把得了病的狗放在门前，没辙，拿回家治，治好了送不出去了，狗就越养越多了。

　　“这些年收这些狗，看到人们对于狗的这种态度，弄得我都没有信心了，”55岁的甄会学颇为感慨，“有时候，真觉得人应该向狗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