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主持人宣布发布会结束了，‘记者’还拿着话筒堵着我问，县长跟开发商是不是远房亲戚。哎，她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到，当时我就边走边答，只能靠平时的积累和经验。老师点评说，‘你，没有被媒体牵着鼻子走’。”这是临沂市工商局副局长李峰在京接受新闻发言人培训时一个印象深刻的片段。

　　“教学楼楼道太窄，发生学生踩踏事故，教育局长是不是该引咎辞职？”文质彬彬的临沂市卫生局副调研员王世开，成为培训班里问题最多、也最犀利的“记者”。

　　7月2日至6日，来自临沂市直机关和各县区党委政府的100名干部来到北京，接受新闻发言人培训，培训的主要内容是学习基层官员如何跟媒体打交道。这是临沂市的首期党委政府新闻发言人培训。给他们上课的老师，包括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一局、二局的领导，还有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李希光等著名学者。

　　通稿不能“通吃”了

　　“培训安排得非常紧凑，还要考试。持证上岗，不合格还不行。”培训前，身为临沂市工商局副局长和新闻发言人的李峰，并不缺少与媒体打交道的经验。而且，他的“媒体朋友不少”。

　　培训之初，李峰对各单位设置专职新闻发言人还有疑问。有一次下课后，他问国新办的老师，“你们是全国最高水平的新闻发言部门，可以每个月举行例行新闻发布会。像我们市级一个部门，有没有必要设置新闻发言人？我们哪有这么多突发性事件公布？”

　　老师的回答直截了当，“你错了，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那些专家说，不要以为没有突发性事件就不用设新闻发言人了。你要通过这样的形式，把单位的公共形象展现出来。”今年年初，临沂市提出要优化经济发展环境后，市工商局就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告诉市民将采取哪些措施贯彻市里的决议，甚至公布了局长电话号码。这场新闻发布会的社会反响不错，李峰觉得，这场新闻发布会，正好印证了专家的说法。

　　“这次长了不少见识。”虽然只学习了五天，李峰觉得收获不少，“国际上怎么开新闻发布会、面对各大媒体记者采访需要哪方面的知识，专家都讲了。以前我们在地方上(搞宣传)，哪有这么多道道啊。”

　　有一堂课上放PPT，里面有领导抠鼻孔、打哈欠的形象，还有网上热炒的四川会理“悬浮照片门”事件。台下一片哄笑。

　　“记者抓新闻，这些东西就爆出来了。好的公众形象，对于新闻发言人和他背后的单位来说很重要！”李峰感叹。

　　“以前有什么事了，把记者接来说说，弄个通稿就行了。现在不行，随着互联网普及，信息传播很快，有些事情，再按以前的思维模式去处理，已经行不通了。”李峰说，“好比这两天，我看北京的地铁又出事了，电梯也往回倒了，他们还不承认(受伤与电梯有关)。网友说有三个探头，两个探头都能看到视频，就一个探头的视频找不到了，偏偏就是这个探头能证明这事。”

　　“合格的新闻发言人，要求有问必答，有答要圆满，有些问题可以不答，但你得能够向媒体和公众自圆其说。”李峰在点评这个处理公共事件的“失败案例”时，也在反思之前他的“工作惯例”。

　　以前，工商局搞活动或开会前，李峰会准备好通稿，“有了通稿，不怕耽误时间的，就念念通稿；有时为节省时间，就把通稿直接给记者。”5天培训结束后，李峰有了新的体会。“老师告诉我们，开新闻发布会时，除了通稿外，得允许记者从他们的角度，多方位来提问。”

　　“你们媒体要出新闻，对事情有不同见解，要从不同角度来对公众还原事实真相。要是都像一些八股文式的报道，四平八稳的，就没看头了。”

　　李峰主动说起“抢夺女记者录音笔”事件。“不愿回答就抢，这不行，这很冲动，也很被动。在个人修养上，在政治敏感度上，都要不断学习，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新闻发言人。”

　　女记者为什么“绑架省长”

　　在模拟演练新闻发布会上，李峰遇到老师“刁难”。

　　李峰所在的小组，模拟的是一次有关拆迁自焚事件的新闻发布会。李峰充当了主发言人———

　　某市市长。为此，他提前做了一天功课，上网查了案例，还学习了一些土地拆迁和补偿等方面的国家政策。按照“惯例”，他还就这个事件写了个通稿。

　　发布会上，李峰成竹在胸。主持人很“识趣”，并不点台下举手的清华大学老师提问，而把机会给了充当记者的学员们。

　　李峰轻松过关。发布会后，他松了一口气，走下台，结果，半道上就被清华大学的老师拿着话筒截住了。

　　“她既不问我土地政策，也不问我补偿款问题。她问我，事发地的县长为什么没来？听说县长跟开发商有远房亲戚关系。”李峰被问得有些发蒙。

　　顿了顿，他用上了平时的经验。“我就实事求是地说，第一，县长跟开发商有没有亲戚关系，我不清楚；第二，这个县的县长为什么没来呢，因为他正在事故处理现场，对事件进行下一步处理。”

　　“这组的发言人，没有被媒体牵着鼻子走。”清华大学的教授点评李峰的表现。

　　“有个组的发言人被截住后，说，他要去机场接港澳记者。‘记者’接着就问了，(采访)还内外有别吗？弄得他很尴尬。”李峰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新闻发言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媒体牵着鼻子走”。

　　王世开在模拟演练现场周旋自如，这个临沂市卫生局副调研员，是临沂电视台行风热线节目的常客。

　　与李峰不同，王世开更喜欢当“记者”去刁难“发言人”。

　　王世开所在小组模拟的是一起严重的校园踩踏事件的新闻发布会。有调查显示，该校教学楼是豆腐渣工程。王世开站起来就问，“学校建筑质量不好，引起学生踩踏受伤，教育局长不应该引咎辞职吗？”

　　模拟场景还要求学员围绕建党90周年，以发布会的形式介绍本地区开展的活动和效果。面对诸多同僚，王世开并不避讳：有些活动花费是不是太大了？有没有浪费？这些钱是不是更该花在民生上？

　　抛出这些“敏感问题”后，王世开对回答也挑剔，有一回他问“发言人”，为什么过了29小时后才开发布会，而不是根据要求，在事件发生4小时后就召开？发言人回答，事发后先抢救了病人，所以耽误开发布会了。王世开对此“表示赞赏”。

　　有一个“发言人”被“记者”截住提问后，就站住不动，“老实”地跟记者一问一答。对此，李峰进行了技术点评，他觉得，“发言人”边走边答更好，这绝不是“玩技巧”。

　　“一定要机智，既要回答好记者的提问，又不要往陷阱里跳，还要回答得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只有这样才合格。”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女记者会突然把省长的胳膊架住。新闻发言人走得快，她追不上，所以才这么办。”“真刀真枪”地模拟了几次新闻发布会后，李峰对这几年全国两会上不时出现的“绑架省长”的镜头恍然大悟。

　　吕强(化名)是临沂市某县区宣传部门新晋的宣传骨干，模拟演练时，本来要当“记者”的他，被临时任命为“卫生局长”。

　　演练过程中，主发言人准备充分，几乎回答了所有问题，抢了所有的风头。自始至终，“卫生局长”吕强正襟危坐，直到发布会结束。“我也紧张啊，可是记者没有问到我”，他有些小小的遗憾。

　　模拟时，临沂市事务管理局副调研员彭飞没挨上号。以前很少与媒体打交道的他，从未受过媒体“刁难”，“听听人家讲的，我个人觉得自己知识面差远了。”彭飞说。

　　观察

　　发言人归来后的“说与不说”

　　回临沂后，李峰打算给临沂市工商局开个官方微博，把一些信息即时发在网上。    李峰经常浏览网页，对于近期溧阳卫生局长“微博开房门”和会理“悬浮照片门”掀起的波澜并不感到惊讶。不过，他觉得没必要因此害怕网络，“公众有知情权，把实情告诉大家没什么不好，越捂着盖着，谣言传得越厉害。”

　　沂南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新闻中心主任薛杰，也参加了新闻发言人培训班。此前三个月，他所在的沂南县曾卷入一场“风波”中。

　　今年4月，沂南县诸葛亮文化旅游节开幕，为给旅游文化节造势，扩大影响力，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中央电视台梅地亚中心举行。第二天，一篇《山东沂南县耗资15亿打造诸葛亮故里》的报道，在网上四处转载。一时间，“滥用诸葛亮是一种悲哀”、“这会不会变成盲目投资”等质疑声不断。

　　前一天发布的各项数据，还指向人文历史资源搭台唱出的“经济大戏”，一夜间，因为这篇文章，关于诸葛亮文化旅游节的质疑声就充斥了网络。薛杰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马上向媒体澄清，15亿元投资是沂南县2010年度对旅游产业的全部投资，而不仅仅用在打造诸葛亮文化旅游城上。

　　四川会理“悬浮照片门”爆出后，薛杰更是见识了网络传播力之大。“处理不妥的话，会引起网友关注，网络时代，还是谨小慎微地处理为妥。”

　　这次上北京培训后，薛杰对“15亿打造诸葛亮故里”事件的危机公关也进行了总结和反思，“一是要讲程序，专业术语怎么说来着，要先获得领导授权吧？然后要以事实为依据，不然越炒越厉害。”现在，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已毫不避讳谈这场风波了。

　　王世开说，这次培训中，有70%的案例都涉及卫生系统，让一向主动找媒体宣传的他如鱼得水。“新闻发布会挺有趣的，加上网站、电视台，整个宣传是立体的，效果好多了。”关于医改、新农合和基本药物制度等一些重要事项的发布，王世开觉得，只要领导同意，完全可以以发布会的形式对外公布。当然，“要讲程序”。

　　从北京培训归来一周后，彭飞在临沂参加了一个有关全省公务用车专项治理的会议。会上，彭飞所在的单位做了经验介绍。会后，关于公车费用的支出，彭飞告诉记者，目前还没有开发布会的打算。临沂市正在进行摸底工作，下一步怎么做，还将根据上级指示。

　　面对本报记者的提问，刚从新闻发言人培训班“毕业”的彭飞似乎仍然有些不习惯，回答的话，更多的是程序性的，不过，他也很坦诚地说，“回来后，我要多跟媒体交朋友”。

　　也有学员不清楚自己“毕业”后，是否就因此而正式成为新闻发言人。一名县区宣传部门的干部觉得，自己到北京一趟，就是去“打酱油”的。“领导都忙，就派我们这些个当兵的去了，将来我是不是新闻发言人还不能确定。”面对记者的一再追问，如同在模拟发布会时对待难缠的媒体一样，这位干部不愿透露过多的细节，他认为，记者是在“诱导”他回答问题，还是“少说为妙”。

　　一些参加培训的县区宣传部门干部，更愿意把自己的身份定位为“联络员”，而非发言人，他们委婉地拒绝和记者谈论与培训内容相关的话题。

　　“市政府拿出一部分资金，这部分资金由市财政拨款，加之国务院新闻办、清华大学的专家讲课，档次非常高，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新闻发言人的综合素质。”面对会不会说“无可奉告”的追问，李峰的表情，从笑着调侃，到变得严肃。

　　“我告诉你，我不会说的。假如今后我有幸在新闻发布会上见到你，你可以提问我，我一定会记住今天的话，我一定不会回答无可奉告的。我会把事实真相通过某种方式传达给你，但绝对不会说无可奉告。”

　　“如果以‘无可奉告’回应媒体，就没必要举办新闻发布会了，是不是？”吕强反问。“对于已经了解的情况，当然据实以告，对于尚且不了解的，当然也要态度诚恳，有一说一。”

　　7月7日，临沂当地媒体纷纷报道了临沂市首期新闻发言人培训班结业的消息。12日，临沂市有关部门负责人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下一步将召开媒体见面会，届时将公布新闻发言人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