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沪高铁已经开通近一个月,但“欠款”风波一直未停歇。京沪高铁廊坊段的总承包商中铁十七局四工区和五工区,依然没有结清个体分包商的欠款。
在廊坊经营五金生意的老徐就是个体分包商中的一位。他被欠款的金额达到40多万元。这40多万已经切断了老徐家五金店的资金链。因为被“高铁”欠款,老徐也开始欠五金供货商的钱,他的生意开始陷入“债中债”的困局。
在廊坊,涉及“高铁”欠款的个体分包商数量在20家左右,被欠款项从几十万到数百万不等,这些规模不大的分包商,不同程度地遇到了流动资金不足的问题。
“被欠的超过两年利润”
高铁建设中所需的最基本配件,恰恰是出自老徐这样的小店。
廊坊,距离北京很近,京沪高铁的开通,把廊坊与北京拉得更近。从北京南站出发,乘新开通的京沪高铁,只需用20分钟,飞驰59公里,就能抵达廊坊站,这是高铁列车使出北京后的第一站。对廊坊人来说,高铁应该意味着难得的发展良机。
那些参与京沪高铁廊坊段建设的当地个体分包商,在高铁开建时也曾有过美好憧憬,因为京沪高铁是他们职业生涯中所面对的最庞大的建筑工程。老徐的五金小门脸极其普通。这条靠近廊坊万达广场的小街上,满是五金店,老徐的店在其中基本处于被淹没的状态。杂乱无章的管线板材,横七竖八地倒在门前。小店的配置好像与高铁完全不相符。但其实,高铁建设中所需的最基本配件,恰恰是出自老徐这样的小店。
“十七局为什么会选中我们,我也不知道,我们做生意,就靠薄利多销,便宜啊。现在,人家买个扫把还货比三家呢,高铁那么大的需求量,选我们,肯定也是比较出来的。”
老徐祖孙三代,一家的全部生活来源就在这五金店里。店里的活,主要是儿子和儿媳妇打理,老徐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京沪高铁,这样浩大的工程,突然和他的小店做起了生意,这让老徐倍感激动,又焕发了创业热情。
从2008年高铁开工建设,一直到现在通车后的收尾工程,老徐家的五金店一直参与其中,经手的五金件金额已经超过一百万。
“这么长的工期,这么大的金额,我开店十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买卖。
三年多的时间,老徐时常跑到高铁项目工地送货。有时候,他送货后能立刻收到货款,但有时候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和十七局四、五工区签订任何合同,仅有的凭证是自己的送货单和发票底单。
“担心什么?”老徐说自己对中铁十七局这样的大型国企充满了信任,“人家是国企啊,还会跑了不成。”
确实,直到现在,“人家”还在廊坊办公,有办公楼、有项目处,当时送货时打交道的那些领导们也都还在,但是钱结不清了。
高铁廊坊段在去年8月份左右基本竣工,从那时候开始,欠款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光欠老徐的就已积攒到40多万。
老徐说,40多万,对他的小店来说,等于两年的利润总和。
“其实最近,廊坊这边的建筑项目越来越多,北京不是限购了嘛,所以到廊坊这边的房地产开发越来越多。本来,我们的生意可以越做越大,但是现在,没有现钱了,连货都不敢进。”
老徐和记者说话的时候,儿子正在跟人谈合作,但因为流动资金很有限,业务额只能尽量限制。
眼看着自己的小店一步步陷入经营困局,一直“不想跟人撕破脸”的老徐,在今年过年前,到项目的办公楼和项目处闹了一次。
“闹了一下,有些效果,给了几万块钱,但还是不够用啊。”
欠款催生专业催款人员
“这笔十几万的欠款,我要了六年了。”黄大妈说。欠她工程款的,不是京沪高铁,是京津高铁。
春节前去闹的那次,老徐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与他同行的,全部是廊坊范围内被欠款的分包商。
小李,是被欠款的一家廊坊工程公司的工作人员,老徐去闹的那天,小李也在。
“其实,我们这些被欠款的,大家早就熟了,因为去要钱的时候,遇到过好几次了。”小李呵呵笑着,递给记者一张名片,上面的头衔是业务经理,据他自己介绍,他的主要业务就是“要钱”。
小李公司和高铁打交道的时间没有老徐那么长,一共也就一年多。公司和中铁十七局有合同,按合同,去年8月竣工,就要结清所有款项,逾期有滞纳金。
“滞纳金,现在就不想了,能把钱结清了就行。”小李说,他们公司参与的工程总额大概是300多万,现在还差36万左右,“老板的意思,这30多万,就不要去打官司了,如果能及时还上,对大家都好。”
小李透露,为了要回欠款,他几乎每周都要去找十七局四、五工区的财务处软泡硬磨,但进展缓慢。
“去年竣工的时候说,春节给钱;春节又说,今年三月份给清了;三月份又说,五月份给;现在跟我们说,九月份一定给。十七局这么跟我一次次推。”
不是每个人都有小李这样的耐心,于是,十七局四、五工区从去年开始,曾几次被一些分包商的“催款专员”围堵——用沙土或者车辆,将大门挡住。
春节前,由于围堵太严重,“催款专员”们分别得到一定数量的补偿。小李在年前得到5万元,最近又拿到5万元,但目前还差36万元。
昨天下午,记者路过十七局四、五工区的材料厂时发现,材料厂大门被一辆卡车严严实实地挡住,车里没人。据说,这车在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是催款分包商所为。这种极端手法,据称可以带来少量补偿。
在项目处的财务办公室,记者又遇到了一位“催款专员”黄大妈。
黄大妈老家是廊坊的,但在天津开公司,做沙石生意。欠她工程款的,不是京沪高铁,是京津高铁。“这笔十几万的欠款,我要了六年了。”黄大妈说,京津高铁项目早已结束,但自己的欠款依然没结清,“给他们打电话,总是接不通。只有跑这里来找。人家告诉我,由于京津高铁项目早已经完成了,所以钱打回总公司了,让我去西安总公司要钱。可万一跑西安,依然没有呢?这路费,他们也不报销啊。”
这一次,黄大妈打算住下了。已经65岁的她,短期内不打算回天津了,而是在廊坊的老朋友家住下,计划每天都跑到财务办公室要钱。
30多公里的项目20家分包商
在廊坊段,中铁十七局四、五工区,只负责一些核心技术环节和高科技设备使用。而最基础的和一线的工作,都交由各类分包商处理。
据老徐和小李的不完全统计,他们在催款过程中遇到过的分包商,至少有20家左右。分包商的规模有大有小,有欠十几万的,有欠数百万的。
“其实,我们是最尴尬的那一层人。在我们下面一层,普通的农民工,现在,没有谁敢欠他们的工资。十七局自己的农民工,都不会拖欠工资,我们公司也不敢欠下面农民工的钱。为什么?政府特别关注农民工这一块。我们有点钱,就发给下面的工人了。说实话,我自己的工资,也只发到了今年3月份,但农民工的钱,不敢欠。”小李说,那36万欠款,够他们公司发两个月工资用的。
资料显示,京沪高铁廊坊段全长30.342公里。30多公里的项目,为什么会出现20家分包商?
据业内人士透露,像中铁十七局这样具有铁路工程施工总承包特级资质的企业,全国只有31家。像京沪高铁这样的大项目,只有特级资质的企业才能竞标。像中铁十七局这样的大型国企,业务范围涵盖铁路、公路、水利水电、市政、房建、机场码头等,甚至还有海外项目。而国内现阶段铁路、地铁开工量大,这就造成了像中铁十七局这样的中标企业,不可能在每个项目中都全权负责,分包成为必然。
小李告诉记者,在廊坊段,中铁十七局四、五工区,只负责一些核心技术环节和高科技设备使用。而最基础的和一线的工作,都交由各类分包商处理。
对廊坊的分包商来说,京沪高铁无疑具备极大吸引力,很多分包商将其看做企业提升的最好平台。小李的公司在2010年初才正式开工,京沪高铁廊坊段是他们的第一个大项目,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而在出现欠款后,分包商们又都不想和中铁这样的大国企彻底闹僵,即便有合同,也很少述诸法律,为了留条后路,以便日后还有合作机会。
工区财务处:总公司没给我们钱
“其实,我们不也是承包商吗,我们也是被欠钱的,有钱了肯定会给大家的。”
在中铁十七局四、五工区的办公楼和项目处,很难找到相关负责人员,大部分办公室都冷冷清清。据称,随着高铁的开通,这两个工区不日将撤离,奔赴其他项目。对老徐、小李和黄大妈来说,他们的催款行动会在近期更为频繁。
在项目处的财务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接待了记者。他表示,问题的核心并不是十七局欠款不付,而是京沪高铁总公司没有将钱打给他们。
“其实,我们不也是承包商吗,总公司是我们的业主。我们也是被欠钱的,有钱了,肯定会给大家的。总公司也是一次次跟我们说快有钱了,我们也抱着很大的希望。”这位工作人员说,所有欠款,大约会在今年9月还清,结清所有分包商的欠款,他们才会撤离廊坊。
该工作人员还透露,欠分包商款,并不是廊坊段的特例,在京沪高铁其他段也有存在。至于总公司为什么迟迟不给钱,该工作人员表示,“领导才知道”;而廊坊段一共欠了分包商多少款,这是“财务机密”。
据7月20日《羊城晚报》报道:“铁道部21日将招标发行200亿元人民币的短期融资券,这已是铁道部年内第7次债券融资……今年以来,铁道部发行了三期各100亿的超短融资券,两期短融券(分别是200亿和150亿),一期200亿的中期票据;算上明天的200亿元短融券,铁道部共在债券市场融得1050亿元。今年两会上,铁道部部长盛光祖透露铁道部负债1.8万亿,同时表示‘完全可以承受’,因为资产负债率约为56%,与工业企业相比处于‘正常可控水平’。不过,财务报表却揭示另一番景象:截至2010年末,铁道部流动资产合计2949亿元,流动负债合计5812亿元,流动比率仅为0.5,远低于一般工业企业。业内人士分析,其原因可能是期限‘错配’,以中短期债务支持长周期建设,影响短期偿债能力。”
而《财经》在7月18日引用专栏作家Barrons话说:“在盈亏平衡条件下,全部经营现金流也就只够支付利息。如果铁路系统陷入高额亏损,经营现金流可能连利息也支付不了。”
“总公司”抑或是“铁道部”,在老徐他们看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大单位”。他们眼下,只认中铁十七局四、五工区的几位领导。9月,或者是中秋节前,他们希望结清所有的欠款。 “我始终是抱有希望的,我始终相信国企。上一个大节日,是春节,他们给了我们一些钱。下一个是中秋节,我们也希望能拿到钱,这次最好是全部欠款。”老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