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捞起来的沉船卧倒在河边

　　文/羊城晚报特派记者 陈强 董柳 邓勃

　　图/羊城晚报特派记者 邓勃

　　流经湖南邵阳县的夫夷河，平时静若处子，只有雨季偶发大水。9月9日，一场震惊全国的沉船事故，打破这里原本宁静的乡村生活。截至记者发稿时，死亡12人，其中9人为中小学生，最小者仅7岁半。

　　这次悲情船祸的背后，是一个积弱心酸的农村。夫夷河，养育着一方百姓的母亲河，沿河挖沙猖獗已经满目疮痍；上下50公里水域却没有一条过河桥；一位村民自2007年开始，呼吁上级造桥，已经打了200多份报告……

　　经济落后，逼着成年人外出务工，邵阳全县，光留守学生就超过5万；随着“撤点并校”的实施，不再“村村办校”后，这些留守儿童不得不跑到更远的地方上学，而上学路却又布满安全隐患。

　　A

　　挖沙乱象难治

　　邵阳县官员承认这是县里“整顿不到位造成的”

　　夫夷河宽处约200多米。附近村民告诉记者，最近十来年冒出很多挖沙船，水浅时可以看到河床被挖得坑坑洼洼，沿途堆满沙堆。事故发生后，水位一夕之间涨了2米多，但沿着夫夷河岸一路向下查看，在距离事发地点十多公里远的河段处，依然能看见因挖沙而堆起的沙石堆，高出水面数米。

　　在谢塘村，几位村民指着一名中年妇女向记者异口同声地说：“她去阻止挖沙，却被挖沙的人打得鼻青眼肿。”对于乱挖沙石的行为，对河村一位吕姓男村民意见很大，认为带来两个问题：一是堆起的沙丘给来往船只带来航行危险；二是容易造成水土流失。他回忆说，有人曾专门为这事到县里反映情况，后来县里不准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塘田战时讲学院所处的附近河段挖沙，而其他地方乱挖沙石没有得到遏制。

　　挖得遍体鳞伤的夫夷河带来莫大隐患。沿滩村村民陈先生告诉记者，村里有个十多岁小男孩，在河里洗澡一不小心掉进了挖沙形成的深坑里，再也没有起来。不少村民谈起挖沙，都深恶痛绝，还抱怨政府没有管好，甚至质疑有官员参与。43岁的塘田市镇人莫正楚一年前在夫夷河替老板开机器挖沙，不包吃住每月1500元。他告诉记者，“挖沙要给政府提成，但具体给多少则不知道。”

　　邵阳县副县长、新闻发言人段绍兴说，县里知道夫夷河存在乱挖沙石的行为，乱挖沙石是县里“整顿不到位造成的”。据透露，邵阳县政府今年还下过整顿通知，“但每次的情况都有些反复”。他透露，“这次事故以后，我们会加大力度整治。”

　　B

　　迟迟未修的桥

　　村民吕小华连夜整理材料塞给来视察的领导

　　夫夷河流经塘田市镇、白仓镇的约50公里水域内，没有一座桥。两岸十来万的百姓要过河只能靠渡船，否则需要绕道很远的地方。

　　出事以后，听说会有大领导到现场视察，在塘田市镇街上开诊所的谢塘村村民吕小华觉得这是个机会，他一定要去求见大领导，把“请求修建塘田市夫夷河大桥”的报告递给领导。

　　9日晚，吕小华连夜整理材料，他写道：“塘田市镇上的夫夷河渡口，是个交通要道，两岸群众从此过河每天成百上千，全靠一只小渡船。有时等船要等个把小时。小渡船经常超载，船上拥挤混乱，时有沉船翻船死人的事故发生”，修桥“是塘田群众千百年的愿望”。在这份报告中，吕小华还添进了这次事故的内容。

　　10日吕小华一大早就起来，苦候多时，终于看到有警车开道，后面有长长的车队。等车队停下来，他拼命往里面挤，但被警察一把拦住，质问他干什么。他说想给领导递交一份材料。

　　他看到像领导模样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们怀里塞材料，“从9月10日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我一共塞了60多份材料。”“后来一个看起来说话管用的旁边站了两个保镖的大领导，看了我的报告，跟我说马上就给我们修桥，不要我们出一块木、一分钱。”听到这个承诺，42岁的吕小华高兴得跳了起来。

　　从2007年开始，吕小华一级一级向上反映修桥的事情。他没有一官半职。他说，自己原来在外面打工，后来回家创业，看到附近村民过河太苦了，特别是同村一个10岁孩子因等船掉进河里死了，这事深深地触动了他。“光寄出、发出的报告就有200多份，各级政府部门，还有稍有关系的名人，都送。”

　　“如果这一次桥还修不成，我估计就再也没希望了。”吕小华说：“如果一年后还没有人来修桥，到时候我要去广州。你们那边有钱人多，我去募捐。我自己掏路费，捐款我一分钱都不要，可以直接打给政府。到时你要帮我。”

　　1992年10月份，距离此次发生事故不远的下游，也曾发生过一次翻船事故。吕小华的姐姐与姐夫告诉记者，“那是天黑了，最后一班船，大家赶着回家，船装了太多人，后来沉了，死了19个人。”这一说法，得到几个村子不同村民的证实。

　　C

　　那些留守儿童

　　遇难的9名学生中8人父母在外务工

　　今年16岁的张垚上初三，却只有1米3的个头，60来斤，单薄瘦弱。他的爸爸和两个叔叔都在广东打工，家中只有他和爷爷奶奶，爷爷78岁、奶奶72岁。

　　张垚说，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爸爸在他1岁时到广东打工，一般只是过年回来一次，“是爷爷奶奶把我带大的。”今年7月爸爸把他接到广州让他见见世面，待了近一个月。“我去了中山纪念堂、动物园，爸爸带我逛街，买了一身衣服，都是名牌，60多块呢。”在广州待了近1个月，虽然心里很想念奶奶，张垚还是觉得广州好，“那边没有蚊子”。张垚在向云村的家，屋后就是高山，一到夏天蚊子很多。

　　张垚说：“向云村跟我差不多的有七八个人，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班上69个同学，三分之二同学的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他告诉记者：“同学多是混日子，只有一部分想读书，经常有人翻墙出去逃课。学校还有一些小混混，低年级学生不小心碰到他身上，就会被狠狠地打，如果老师没看到就没人管。”

　　全县总人口不过92万的邵阳县，有5万多名留守学生。在这次翻船事故中乐家村有三人遇难，村民龙林生告诉记者：乐家村1000多号人，将近一半人在外面，村里留下的多是老人与小孩。

　　据了解，此次事故遇难的9名学生中，除了沿滩村的覃文婷之外，其他8名遇难学生的父母都在外务工。其中还有3名遇难小孩是离异家庭。

　　D

　　艰难上学路

　　村里小学被撤，学生上学安全问题令人关注

　　沿滩村在这次事故中死了4个人，该村距离塘田市镇码头有十多公里。从塘田市镇到该村，如果不走水路，需要在塘田市镇码头过河到对岸再换乘巴士。这条路并不平坦。

　　11日，记者过河搭上一趟前往沿滩村的巴士。车上挤满了人，还堆满了村民上街购买的各种物品。记者好不容易挤上去。沿着铺着沙石的道路，车晃得太厉害，记者不得不一只手抓吊杆，一只手撑着椅背。这种高难度动作，实在吃力。

　　沿滩村村民说，村里原来有一个小学，几年前因学生人数减少被撤销，“现在村里的小孩，上学都得去五里地以外的石山村。”但这条路很长一段是土路，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天。

　　此次沉船事故中遇难年纪最小(7岁半)的陈基石，就是因为村子的学校撤销，就直接去镇里上幼儿园上小学。奶奶在镇里租房照顾他，中秋节回家，双双遇难。

　　像沿滩村这样被撤掉小学的村有很多。吕小华的姐夫告诉记者。根据邵阳县历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02年年末邵阳全县小学在校生人数为81108人，到2010年年末在校生仅减少4.3%，为77645人；但小学的数量，则从2002年末的368所，减少到2010年末的214所，减少近41.8%。

　　2010年12月16日，《邵阳晚报》曾刊发一篇《重视农村孩子上学安全》的文章，里面写道：“一名乡村教师告诉笔者，自从农村小学撤点并校实施以来，有些条件稍好的地方开始出现了‘校车’。有校车是好事，但是笔者也发现，很多‘校车’就是城里报废或者接近报废的小面包车和中巴车，有些‘校车’连牌照都没有。”

　　此前，湖南就曾发生过校车翻掉造成死亡的事故。此次，船也是学校包来接送学生上下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