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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的不仅仅是革命
文|梅毅(《百家讲坛》主讲人)
如果说民族是辛亥革命的营销广告,民权是它的运营模式的话,那么民生才是这场革命向其股东所承诺的盈利目标。
眨眼间,一个世纪就过去了。革命时代的喧嚣虽已渐从我们窗外消逝,但那场沧海桑田幻变所引发的飓风却远未平息。当时光终于把一切神圣光环尽化为乌有,把历史与现实之间沉沉的铅幕全部拉上之后,我们才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翻检一下百年前那场革命所留下的遗产。
先看看革命遗产中的不良资产。
革命留下的第一大不良资产,是版图面积的负增长——被革命志士们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满清尚有1000余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可志士们自己缔造的民国才短短38年便将其缩水为960万平方公里,这无论如何总该是一个问题吧?
究其所以,首先还得从政治思维上找缘由。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的英雄们所打出的“十八星旗”,就很能说明问题。所谓“十八星”,即寓意内地直隶、江苏、安徽、江西、浙江、 福建、湖北、湖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甘肃、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十八行省。一言以蔽之,东三省、内外蒙古、新疆、西藏等所谓“荒服以外”、“蛮夷所居”之处,通通不在武昌志士憧憬的“中国”范围之内!
而追溯起来,持此论者还不仅是武昌志士们。早从1903年邹容的《革命军》起,便道是“且夫我中国……有二百万方里之土地,有四百兆灵明之国民”。人口数大抵正确,国土面积却错得一塌糊涂——这当然不是因为缺乏常识。
因为他的忘年交章太炎说得更直白。1908年,章在《民报》上公然主张:“若满洲政府自知不直,退守旧封,以复靺鞨金源之迹,凡我汉族,当与满洲何怨?以神州之奥博,地邑民居,殷繁至矣,益之东方三省,愈泯棼不可理。若以汉人治汉,满人治满,地稍迫削,而政治易以精严……”咱家地方大着呢,走了你哥儿几个捣乱的更好!而邹、章持此论亦无他,只因为革命宗旨原本如此。
早在1894年,有人就仿明太祖逐蒙元于漠北,再造中华的故伎,于檀香山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进而衍生为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的第一要义,更深为革命同志所宗……
谁作此语?孙中山是也。
所以邹、章亦不过是替孙“民族”二字作注。这帮急功近利的革命者,以狭隘民族主义为出发点,以推翻异族统治者为号召,甚至不惜以疆域崩裂为代价,只求实现曲线推翻帝王专制,建立民权社会的终极目的。既然革命方略如此,所以武昌炮响,而四域亦随之分崩离析,遗患数世至今未了,狭隘民族主义之双刃剑效应现矣!
而以这场民族仇恨为号召的革命,虽然推翻了为异族所把持的皇权,但却也只是作为民族革命的副产品,专制帝王思想的命并没能革掉。于是不数年袁世凯便重兴帝制,二次革命、护国战争因之相继而起,民国这个还未度过新生危险期的婴儿就此被生生扼杀,大分裂的时代从此到来。毫无疑问,狭隘民族主义及其衍生产品,是一笔最糟糕的遗产。
最好的遗产,是紧随在“民族”之后的“民权”。
自中世纪末叶以降,随着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断提高,以及文明扩散速度的加快,庶民们逐渐从非乞求英雄庇护不能自存的黑暗时代中走了出来。火器的发展抵消了人们肌肉力量上的差异,文教的昌明则拉近了人们知识水平的距离,越来越多的庶民具备了参与国家政治的能力与愿望。而旧时代的种族政治、世家政治或僧侣政治,至此乃渐成为桎梏人类社会进一步发展的制度瓶颈。
尽管革命往往不是出于自觉,但它却总能及时地反映出新时代在母腹中的躁动。于是自17世纪开始,列国革命便风起云涌,或先或后地突破各自的瓶颈,从而进入一个崭新时代。
而这个时代的关键词,即是相对于“君权”而言的“民权”。辛亥革命及其后继者,究竟有没有带给我们一个真正民权的政治体系,这尚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这场革命打破了异族征服者所建立的,尚带有蛮荒痕迹和种族歧视的血统政治,并在突破这一陈旧政治桎梏的同时,首度于国人头脑中灌输以“民权”思想为核心的近代政治理念,从而开启了一条通往未来的政治道路。一系列推动社会发展的相关活动,如平民教育、选拔考试等即衍生于“民权”思想,其历史贡献亦堪称厥伟。
这算是一笔丰厚的遗产。
革命所留下的遗产中,还有一笔颇费人思量者,那就是民生。
如果说民族是辛亥革命的营销广告,民权是它的运营模式的话,那么民生才是这场革命向其股东所承诺的盈利目标。
然而辛亥后数十年的动荡局面却证明,革命的承诺并未兑现。革命虽为社会发展创造了先决条件,却并未为社会发展所带来的新问题预备有效的解决办法。
革命解决了如何做大蛋糕的瓶颈问题,但却为合理分配蛋糕制造了更多的麻烦。
于此,倒还真有远见卓识者。
如章太炎早在革命之前便大发杞人之忧:“新学诸彦,震于泰西文明之名,劝工兴商,汗漫无制,乃使豪强兼并,细民无食,以成他日社会之革命。”以此语考之民国以后世者,章疯子果杞人忧天也?
如说章疯子尚属稀里糊涂不够分量,那么接下来这位先生就不可谓不够分量了。
“假如他日全国改良,那地价一定跟着文明日日涨高的。到那时候,以前值一万两银子的地,必涨至数十万、数百万。上海五十年前,黄浦滩边的地本无甚价值,近来竟加至每亩百数十万圆,这就是最显明的证据了。就这样看来,将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十年之后,社会问题便一天紧似一天了。”
谁作此语?还是孙中山是也。
独家来自南方航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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