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昌市流壁堰灌区,有一个从明朝末年开始一直延续380多年的民间水利组织——流壁堰农民用水协会。一个民间水利协会何以有如此长久的生命力?连日来,记者在瑞昌市蹲点采访,调查了解流壁堰民间水利协会数百年经久不衰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乡规民约世代传承,流壁堰农民用水协会成“长寿”民间水利组织
秋天的田野,稻子一片金黄,衬托出远处大山的苍翠。碧波荡漾的横港河在流壁堰分流,像血脉一样滋润着河谷的农田。眼前景象清楚地表明:今年这里又是一个丰收年。
流壁堰堰坝位于瑞昌市桂林街道办事处永积村石头嘴村小组,距市区13公里处。西南-东北流向的横港河注入九江赛城湖后,再流入长江,总长30余公里,集水面积360多平方公里。工程主要由一座拦水堰坝、8公里长的主渠道,以及30余公里长的支渠组成,设10个分水闸;堰坝在横港河的中段位置。
在省内其他地方,人们一般称呼农民用水协会主持者为会长。但当记者随同流壁堰农民用水协会会长吴节贵在灌区采访时,当地人们都称他为“堰总”,与众不同。
流壁堰的历史可追溯至明朝崇祯年间,由当时在朝为官的徐柏余、丰庆等人组织家乡群众捐款修建而成,最初是柴堰(用木材筑坝拦水)。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瑞昌县志》记有:流壁堰堰址比田低,水不上渠。县内西乡人蔡廷宠多次沿河观察,建议将堰坝上迁半里许,并捐粟150石作开渠费用。渠道开通后,百姓垦地造田,衣食有余。这一带也被人们称为“常丰畈”。当时制定的乡规民约规定:灌区下设十甲,每甲一名甲长,两名堰总,简称“十甲两总”,负责流壁堰灌区农户用水。按此推算,流壁堰应该是目前世界上最“长寿”的民间水利组织之一。
瑞昌市水利局负责人介绍说,甲长也可称闸长。“十甲”是指将灌区划分为10个小灌区,由灌溉面积来决定放水时间,按顺序循环灌溉。“两总”即两位堰总负责组织群众按时修建柴堰、清淤开渠、协调关系、收取堰费、结算财务收支及管理工程等。
许多地方因干旱缺水时常发生农民争水斗殴现象。但在流壁堰灌区,如遇天旱,实行上下游轮灌,时间安排约定俗成,用水秩序井然。世代传承的乡规民约发挥极大作用。
制度设计体现科学民主理念,灌区水利效益持久发挥
从建堰到1946年的300多年间,流壁堰一直采用柴堰,洪水一来就被冲毁。这其中既有生产力相对落后、农业经济实力不强等原因,更重要的是体现出独特的用水管理思路。
当地一位水利专家分析说,柴堰易被洪水冲毁,这也是允许的,甚至可能是刻意安排的。否则,洪水来时,除了容易冲毁灌区渠道外,堰坝上游地区农田也易受淹,引发上下游矛盾和纠纷。记者现场见到,即使1946年后柴堰改成石堰,堰的高度也经上下游两地协商而成。目前,堰坝仍留有一个四方石块,堰高不得超过此石。同时,堰坝上游河道建有防洪堤,以备洪水。为了防止泥沙淤积,堰坝还建有冲沙清淤的泄水闸。
流壁堰农民用水协会是典型的农民自治组织,实行民主管理制度,发挥着管理水事、协调用水、养护工程的重要作用。常丰村下徐村小组77岁的徐济清老人说,流壁堰灌区按上游和下游,分设两个堰总,由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士担任,由乡里公众推举产生,具有半脱产性质;以往每年奖励12担谷子。10名甲长也是推举产生。堰总常兼理一处甲长,堰坝管理人数11名。10名甲长代表各小灌区,两名堰总统筹协调各方关系。甲长和堰总之间、两位堰总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相互监督、相互促进的关系。有大事召开乡民会议决定,日常管理工作由堰总和甲长协商解决。
每年农历12月临近年关时,堰上必定要召开一次会议,核算当年费用,明确水费征收标准,布置安排明年修堰等相关事宜,并向乡民公布,接受监督。水费按实际受益面积征收,正常年份每亩年均5至7元不等。对确实有困难的农民根据实际情况也可以考虑减免。
省水利厅农水处处长李少平分析认为,流壁堰兼顾灌溉防洪,工程建设体现兴利除害、人水和谐的科学理念。民主的管理方式,成为支撑协会的内在机制,否则很难如此长久生存。此外,民办公助的模式也是协会存续的一个关键因素。
据了解,年复一年的柴堰修建让百姓负担较沉重。新中国成立后,堰坝继续设有专人管理,并成立了堰委会,沿用原先管理模式,堰坝经过几次加固,受益灌溉面积扩大。1986年,政府支持以及堰委会自筹共投资3万余元,对堰坝重新加固维修,新建消力池、人工启闭闸。 2007年11月27日,经民政部门审查,流壁堰堰委会被批准为“瑞昌市桂林街道办事处流壁堰农民用水户协会”,从此成为有正式“户口”的“合法公民”。 2008年争取到国家补助对8公里主渠进行了维修改造。
讲奉献有责任的农村领头人,让水利设施和协会“长治久安”
流壁堰灌区灌溉面积4000余亩,以水稻为主,惠及瑞昌市桂林街道办事处的永积、常丰、光明、三联4个行政村,九江县涌泉乡黄洞村,共37个村民小组,受益群众约1万人。
从历史来看,当地贤达人士往往是维系流壁堰持久发挥效益的一个关键因素。今年65岁的吴节贵从21岁开始就担任堰总,至今已44个年头。当初,具有初小文化水平的吴节贵是生产队队长,因积极做事被推选为堰总。当时,另一名堰总万钦光已60余岁,直至上世纪90年代在他80多岁时退休。
近年来,由于种种原因,流壁堰每年只能收取到40%的水费,基本上是以劳抵资。堰总基本上义务为乡亲服务。据介绍,如果将投工投劳、误工费等折合成现金,目前协会已累计欠下吴节贵各类费用约4万元。
农民用水协会面临的更大生存考验,来自农村大量人员的外出务工。流壁堰灌区光明村4组村民90余人,但目前仅有17人留在村里。吴节贵4个儿子均外出务工,老伴也随儿子住在瑞昌市城里,全家仅他一人住在村里。他说,真不想再管这事了。但说归说,每年农田用水高峰期,吴节贵几乎天天跑到数里路开外的堰坝上察看。
文化认同和归属感强烈,维系着流壁堰农民用水协会的核心价值
从明末、清朝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以来,在300多年的时间里,土地制度先后经历私有制、国有制、集体所有制等,土地经营也出现农民自我经营、农民租赁经营、大集体经营和家庭土地承包经营等,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
省水利厅专家分析认为,江西百年民间水利协会存续至今,有一个共同原因,即不管在何种所有制和经营方式下,种植水稻的土地都需要用水,用水就需要有人管理,只要工程能管理好,农田有水灌溉,能种植,有收成,土地所有者(地主、国家、集体)和土地经营者(农民)都满意。
记者采访时发现,流壁堰农民用水协会长期存续,还有一个较特殊的原因:强烈的文化认同和归属感在起作用。世代传承的乡规民约、“十甲两总”的制度设计、兼顾上下游的科学理念,还有尊敬堰总甲长的乡间传统等等,一代一代,口耳相传,在他们看来自古如此,理固宜然。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堰!这个地方祖先为了做堰是花了成本的。”徐济清老人一再强调说。曾经出现将流壁堰改为他名的提议,但因流壁庄坚决反对而取消。
正是这种强烈的文化认同和归属感,使得流壁堰灌区内居住的徐、丰、吴、万、蔡、胡、王、李、鄢等10余姓氏形成了许多独特的共识,并一直获得地方政府的尊重和肯定。瑞昌市水利局干部文学智曾于1986年至1997年担任乡政府水管员。他说,由于堰总、甲长是公众推举产生,能够表达群众的意愿,尽心尽职。当地政府对堰坝人事问题从不干涉,充分尊重民众自己的选择。
研究者也注意到这种文化认同和归属感的作用。2009年南昌大学博士生李武在博士论文《农村社会化服务组织的合作机制研究》中,就曾提到:“流壁堰农民用水户协会就是依赖传统文化中的合作价值观组建的……在300多年的运行过程中,农民自觉遵守乡规民约,自发约束自己,使这种传统的合作方式在现代社会依旧焕发出年轻的光彩。”
本报记者李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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