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旺想爷爷和爸爸妈妈会想得嚎啕大哭,但是当他给爷爷和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却会在电话里告诉他们“我很好”、“妈妈放心”、“爷爷放心”
初冬早晨七点,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巩营乡翟家村。3岁的翟家旺被奶奶唤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自己穿衣服,摇摇晃晃地眯着眼洗脸。奶奶做的早饭冒着热气,小家旺呼噜噜几口吃完,就牵着奶奶的手走去幼儿园。
家旺父母3年前去北京打工,爷爷也在几个月前去了山东。这个并不宽敞的农家小院,如今空落落地只住着一老一小。
7点20分,兴华务工子弟幼儿园园长刘相玉和代课教师已经在门口等着陆续到来的孩子们。家旺的小手被奶奶移交给老师,他一天的幼儿园生活开始了。
“我就没想过回本儿”
家旺上学的兴华务工子弟幼儿园,是巩营乡丁家村村民丁献波于2009年年底出资340万,按照城市幼儿园标准建立的民办留守儿童幼儿园。
丁献波这一举动在当地曾经引发热烈的讨论,有人说他富了不忘乡亲,有人说他借此炒作名声。对此,他本人不以为然。
“我今年整50岁,从1982年就去北京工作,我明白一个外来务工家庭的孩子在北京上学有多难!”丁献波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2003年他就有了在老家建幼儿园的念头,但从投资风险的角度考虑,那时清丰县的农民还没那么重视学龄前儿童教育,“后来家长的觉悟高了,也开始送孩子上幼儿园,我就想办法在交通方便的地方盖了一个房子建幼儿园,专管留守儿童,解决在外打工的父母的后顾之忧。”丁献波说。
幼儿园建在巩营乡中心街道的东侧,对面是热闹的商业街,开满饭馆和小商店,旁边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地。丁献波的儿子丁兆伟告诉本刊记者:“这片地是父亲用自家十几亩地同乡亲置换的‘黄金地段’,为了让乡亲们不吃亏,父亲还帮他们盖了多个猪圈鸡棚。”丁兆伟现在全职负责幼儿园的后勤工作。
丁家村的村干部曾给丁献波算过一笔账,结论是这个幼儿园“30年也收不回本儿”:按招生300人计算,每人每月按本地农村最高标准150元收费,月收入4.5万元;15~20名教师员工,每人月工资1200元,扣除水电费、办公支出、校车支出、幼儿午餐成本等15000元,每月最多剩万元左右,这还不算给兴华教育集团(幼儿园属该集团的“加盟园”)缴纳的每年1万元加盟费。
“我就没想过回本儿,地是自己家的,房是自己盖的,心里挺踏实。”丁献波说。
“留守儿童跟父母在身边的很不一样”
幼儿园一进门就矗立着一面国旗,十间校舍和旁边的办公区围起的活动区域周长约有两百米。“去年幼儿园举办艺术节,这个场地盛下了所有孩子和家长呢。”刘相玉说。
今年7月,北京被拆的民工子弟学校红星小学的孩子们被分流到附近的肖家河小学。9月开学第一天,孩子们被问及新旧学校的不同时说“新学校有国旗”??这个回答经媒体报道后让许多人唏嘘不已。“我们的孩子们能在县城享受到大城市都没有的待遇,家长们很知足。”刘相玉说。
教室墙壁略有斑驳,上面贴的图画却鲜活缤纷。为防止儿童磕碰,丁兆伟购买的都是专为幼儿设计的无棱角桌椅,书包统一免费发放,男生深蓝色,女生粉红色。教室一角,和大城市的幼儿园一样,有一排小格子柜,放着贴有每个学生名字的不锈钢小茶杯。
上了两节课,10点20分是孩子们开始户外活动的时间。翟家旺和小伙伴见到本刊记者纷纷围上来,挤作一团,争相说话,他们对陌生人一点儿不羞涩。
“留守儿童跟父母在身边的很不一样。”刘相玉说,“报名登记的时候,父母带过来的孩子好奇胆大,到处乱动。留守儿童就抓着爷爷奶奶的衣角,一句话也不敢说。”
幼儿园现在共有10个班300个学生,其中180个是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刘相玉在给教师开例会的时候都会强调对这些儿童的特别关爱,“小班的还不懂事,大班的孩子对父母不在身边就会很敏感,这就需要老师疏导,让他们自信勇敢。”
今年38岁的刘相玉2000年去北京打工,做民办幼儿园代课教师,一干就是10年。2009年底,姑父丁献波找到她商量一起办学,她就带着从北京学来的幼儿园教育方法回了老家。
农民家庭认可“拔苗助长”
近年,教育部多次重申避免出现学前教育“小学化”的问题,然而这种“拔苗助长”的教育方式在清丰县农民的家庭中却非常被认可。
留守儿童的爷爷奶奶每天接了孩子放学,第一个问题总是“今天学了几个字?做了道题?”只要见到算数本里的题目没有新进展,他们就会觉得今天老师浪费了时间,几次下来,甚至对老师和幼儿园产生不满和不信任。
针对祖辈家长的急切心理,刘相玉组织召开了家长座谈会,“我们给爷爷奶奶讲,学前教育主要是起启蒙、开发智力和潜能的作用,培养孩子的素质,尤其注重培养留守儿童良好的性格。”
有一个从生下来就跟着奶奶过的男孩,刚入园时一点规矩不懂,老师正在上课,他站起来就走,经过几个月的教育,不但自己懂礼貌讲卫生,还会回家向奶奶宣传“要养成讲卫生的好习惯 ”。
目前幼儿园的课程设置包括数学、语文、艺术、社会、健康、英语和舞蹈,“还包括普通话,也是我们推进的素质教育内容之一”, 刘相玉说。
“留守儿童其实更懂事”
户外活动结束后,11点50分孩子们开始午餐。十大盆西红柿炒鸡蛋已经做好,厨师送饭,孩子们排队洗手。
“草莓一班”班长丁梦雅站在第一排,与其他孩子的顽皮相比,这3岁半的小班长显得颇沉稳。她利索地第一个洗完手,就帮老师拿着毛巾等同学们洗完一个个过来擦手。老师开始盛饭,小班长就帮着把饭一份份摆在每个同学面前,所有的小朋友都安静地等着,没有人说话或先动勺子。等老师那份也盛好,丁梦雅才回到座位。老师说一声“请吃饭”,30张小嘴同时吧唧吧唧吃起来。
“留守儿童其实更懂事,”刘相玉指着厕所边上的一个小男孩对记者介绍,“他叫丁康乐,4岁,他在等厕所里的龙凤胎妹妹丁欣,他俩一个班,上课、户外活动、吃饭就连上厕所都一起,哥哥很懂得照顾妹妹。父母不在身边,留守儿童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就显得愈发珍贵”。
午休时间,本刊记者随刘相玉到了丁康乐家。丁康乐父母在山东打工,年过花甲的爷爷奶奶抚养着三个孩子。破旧昏暗的房子里,上小学一年级的哥哥丁康康中午在家吃了饭,正和两只狗和一只小猫玩耍。
提到父母,丁康康不肯说话,却偷偷瞄一眼身后的玩具,那显然是父母从城市捎回来的礼物。相比丁康康的“冷静”,翟家旺的奶奶告诉记者,小家旺想爷爷和爸爸妈妈会想得嚎啕大哭,但是当他给爷爷和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却会在电话里告诉他们“我很好”、“妈妈放心”、“爷爷放心”。
家旺奶奶的工作是帮别人摘辣椒,一公斤赚三四毛的手工费,一天摘得多的时候能赚30块钱。“摘得手指尖火辣辣疼,不敢碰鼻子和眼睛。但是赚的这些钱,除去家旺的学费,还够我们娘俩一个月吃喝了。”奶奶对生活没有什么抱怨,只希望在外面的亲人都一切平安。
下午4点半,门口聚集了家住附近的孩子家长,离家远的孩子则分批上了校车。喧闹声远去后,刘相玉指着幼儿园后面的一片空地说,她和丁献波计划在后面盖二期工程,申办和幼儿园配套的留守儿童民办小学。“小学不太好申请。” 刘相玉说,但他们还是打算迈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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