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村偏于高淳东南一隅,距离县城大约十几公里。在前往九龙村之前,记者向三位来自高淳的朋友打听九龙村的位置,三人竟然表示从未听说过这个村子;至于在九龙村生活着一群湖南人,他们更是表示闻所未闻。九龙村到底在哪里,它的秘密为何就连高淳当地人也无从知晓?带着这样的好奇,记者驱车前往九龙村。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白雁 本版摄影 快报记者 路军
47年前,南京知青插队高淳“湖南村”
“村里的湖南人很热情、能吃苦”
早晨9点钟,车子驶离新街口,前往高淳九龙村。与记者同去高淳的,还有南京市民王凯利先生。在车上,王凯利向记者简单介绍了他与九龙村的渊源。
1964年,19岁的王凯利以知青的身份插队到了九龙村。九龙村在高淳县城东南方向,与安徽省的宣城搭界,距离南京大约100公里路程。对于九龙村,王凯利的第一印象是:“山清水秀,但是交通很不方便。”王凯利回忆说,那时候,南京市区到高淳的路不好走,即使搭车,路上往往也要花掉四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到九龙村不久后,王凯利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个村里除了高淳本地人,还有很多外地人,外地人盖得房子比高淳人要高,喜欢吃辣椒,讲话也和高淳人不一样。举个例子,他们喊我的名字,‘利’字喊第三声,而且拖得很长。”这些村民讲话,不仅发音和高淳当地人不同,词汇也和当地人很不相同。王凯利记得:“他们叫自己的老婆是‘堂客’,称呼爸爸则是‘爷爷’(音ya ya),称呼爷爷却是‘爹爹’(音dia dia)。吃饭,他们叫‘恰饭’。”
这些外地人来自哪里呢?在九龙村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王凯利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这群说着奇怪方言的村民,都是湖南人的后代,被高淳本地人称为“客边人”。
王凯利在九龙村住了整整12年,与村子里的湖南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他的印象里,湖南人特别热情、而且能吃苦。1976年,他带着妻子和儿子离开九龙村回到南京市区。此后,每隔几年,他都要回一趟九龙村,看看以前的老朋友。近几年,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湖南人先后离世,伤感之余,王凯利觉得是到时候说说他们的故事了,“再不说,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64岁老赤脚医生是湖南人后代
“毛主席讲话跟我们一样哎”
车离开南京市区大约1小时后,进入123省道,继续南行大约20分钟,九龙村就坐落在路的东侧。在王凯利的指引下,车子开上了一条略显泥泞的乡间道路。
那条乡间道路把我们的车子一直带进了村委会。在村委会,经人引荐,我们见到了今年64岁的罗坤凯。罗坤凯人长得短小精悍,他年轻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是个文化人,口才也很好。这次来九龙村,记者除了邀请王凯利同行,还特地邀请了老家是湖南娄底的石先生同行。石先生第一眼看到罗坤凯,就惊呼:“哎呀,罗先生的样子就是典型的我们湖南人。”
得知石先生是湖南老乡,罗坤凯很高兴,将他所知道的家族历史,一股脑儿讲了出来:“我小时候,见到家里的石磨特别大,就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父母就讲,是从长江里带过来的。再长大一点,又听老人们讲,我家原来是长沙那边的,长毛(注:民间对太平天国军队的称呼)年代到了这里。当时一起过来的有三五十户人家,姓罗的,姓张的,还有刘、王、蒯、侯、余、李、唐、张、曾、全等姓。我看过家里的族谱,上面也是这么说的。可惜文革破四旧,族谱被毁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罗坤凯还依稀记得族谱上规定的辈分:“大概是诗、水、济、启、长、盛、铭、绍、起、再。我是盛字辈,族谱上的名字是罗盛南,乳名叫罗坤凯,乳名后来成了学名,族谱上的名字反而被人忘掉了。”
在罗坤凯的记忆里,他小的时候,村子里高淳人和湖南人分得很清,“在村子里,我们湖南人之间讲湖南话。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放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那个腔调,就是我们湖南话嘛。我去看了韶山冲的毛主席故居,那个房子也和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结构是一样的。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伙伴多是湖南人。有时候,也和他们本地人一起玩,还有点怕,遇事都要让一让。长大以后,湖南人之间结亲,也不和本地人通婚。”湖南人过节也和高淳人不太一样:“我们一年最重视三个节,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本地人不太一样,他们三月三和十月半有庙会,是个大节,我们却不怎么重视。”
78岁老先生一口地道长沙话
“我的三爷爷在曾国藩手下当兵”
为了让记者了解更多情况,同行的王凯利,还推荐了他40多年前就认识的刘永全。时隔多年,王凯利已不知道刘永全的具体住址,在罗坤凯的带领下,我们走过一大段田间小路,才在村子的另一端找到了刘永全。
刘永全今年78岁,身体非常健康,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对于家族的历史,他知道的比罗坤凯更多。
“我祖籍湖南宁乡(注:属长沙),清朝末年,我的祖先在曾国藩的湘军里当兵打长毛,一路打到了这里。湘军到这里之前,太平军在这一带杀了48个塘村的人,茨山头据说就只剩一个人了,附近的农民三年都没有粮食吃。后来,太平军和湘军在高淳这一带打仗。仗打完以后,有些湘军就留了下来。”
据刘永全介绍,清末,他的祖先和其他一些湘军以及他们的家眷留居苏皖交界处,在最穷、最偏僻的地方开荒种地,“我三爷爷当过兵,二爷爷后来又回湖南老家去了。我爷爷是老四。”
刘永全的祖先并没有定居九龙村,而是定居在与九龙村相隔不远的溧阳。刘永全说,就他的了解,九龙村的湖南人还不算多,“溧阳上沛埠,安徽宣城的昝村,都有很多湖南人,昝村的姜家滩,我们都叫‘湖南大村’。十多年前,昝村一个姓杨的老乡说,他们湖南老家修族谱,喊他们回去修。我们就写信到湖南老家,可是一直没有回信。可能是久未联系,地址早变动了。”
刘永全的童年,是一个典型的“客边人”的童年:一起玩耍的伙伴是湖南人;到了上学的年龄,溧阳当地的孩子上洋学堂,他则和小老乡们结伴上“本学”,老师也是湖南人。一年级的学费是150斤稻子,二担柴火。12岁时,刘永全跟着大伯父做生意,来到了高淳九龙村,并在此定居下来,娶了一个高淳姑娘当妻子。问及他当初怎么没娶湖南姑娘,刘永全笑而不语。想来,当年他的婚姻,在湖南老乡中也应该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离开刘家时,来自湖南娄底的石先生特地为刘永全拍照留念,石先生告诉记者:“湘军和太平军的战争是在1864年前后结束的,算起来有将近150年了。到现在,刘老先生说的还是长沙话,150年乡音未改。”
今日“客边人”
会讲湖南话
的越来越少
与高淳本地人
通婚的越来越多
离开刘永全家,记者在九龙村随意转了转。初冬的雨天,依山傍水的九龙村有些冷清,但仍旧不失秀丽。远远近近的地里种着棉花,鱼塘里养着螃蟹,一派意境十足的水乡景色。
路上行人很少,记者随意打听有关湘军后代的事,他们都表示听说过这件事,但是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据罗坤凯和刘永全介绍,村子里这几年走了不少老湖南人,对他们这些“客边人”历史了解的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少了。
而村子里的年轻人,早已消弭了湖南人和本地人的界限,彼此之间通婚的越来越多。年轻一代的“客边人”,都能讲一口地道的高淳话,对于湖南话倒是生疏了,即便能讲几句,也早已经字不正腔不圆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离开村子,到外面去工作、学习,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探望亲人。
据王凯利介绍,罗坤凯的哥哥、村支书罗坤银,也是“客边人”。不过, 经过五代人的努力,这位“客边人”已经和他的其他老乡一样,完完全全融入了九龙村。现在,罗坤银正带领村民培育蘑菇致富,打造农业特色村,他们种植的蘑菇,不仅供应南京市场,还远销到上海、杭州。记者到九龙村这天,罗坤银正好去高淳县城开会,没能见到面。
记者随后与罗坤银电话联系,在电话里,罗坤银对于自家是“湘军”后代的说法并不赞同。他说,从第一代来高淳的祖先算起,到自己是第五代了,“我家就是当初逃荒来的,挑着箩筐来的,一头挑着稻子,一头挑着孩子,从长江上坐船过来的,并不是什么湘军。”
罗坤银的说法让记者觉得很意外,刚刚清晰起来的思路被打乱。九龙村的湖南“客边人”,身份顿时变得扑朔迷离。
100多年来生活在江苏与安徽交界处的这群湖南人,他们到底是不是湘军的后人呢?当初他们为何选择在高淳及其附近定居?谁能解开这些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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