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28日，“点子大王”何阳因诈骗罪被判有期徒刑12年。3月31日，在宁夏银川看守所，本刊独家专访了何阳。

　　2011年9月，《中国新闻周刊》重访了提前出狱的何阳。

　　“点子大王”的10年

　　本刊记者/杨时旸

　　何阳从自己的大班台后站起身，指指四周，瞟一眼窗外。“我现在过得不也挺好，房子车子都有。奔驰就在楼下停着呢。”他笑笑说。

　　位于29层的这间办公室有着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楼下是如蝼蚁般忙碌的金融白领，对面是火灾后焦炭般的央视新址，工人们悬挂在楼外修修补补。

　　55岁的何阳一头黑发、清瘦，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衬衣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金笔。去年1月，他在一场特殊人才拍卖会上以一百万年薪的身价加盟浙江一家网站。不久，媒体就大幅报道“点子大王何阳重出江湖”。稍微上点年纪的人们才想起，这个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服刑10年。

　　那场拍卖会为他加盟的网站做足了广告，同时也为他自己的回归做足了造势。

　　实际上，在此之前，出狱半年的何阳已经开始做事。彼时，南京申请青奥会，邀请何阳前去讲课。面对一众当地企业家，何阳再次发挥了自己都久违的口才。“有一些房地产老板就来找我，让我给一些楼盘做策划。”何阳低头笑笑，“开始的时候老板们也有个想法，想接济我一把。这个我承认。”那些房地产大佬们大都与何阳同龄，他们当年一起摸爬滚打，见证过“点子大王”的功名与尘土。10年后，有些人不见踪影，留下的功成名就。他们乐意以这样的方式为何阳接风，似乎也在缅怀一个逝去的年代。

　　逐渐，他们发现入狱10年并没有让何阳迟钝。他仍然语速极快、自信满满，包装、营销、互联网，一切术语、概念和潮流对他来说都并不陌生。生意开始找上门。武汉邀请他去为当地城市电视台做策划。住了一个月，何阳决定让对方把市中心巨大的电视塔餐厅包裹起来变成户外广告牌，最终卖出了数千万。

　　“就这么简单。”他摆摆手，脸上都是笑，“现在的生意数量也就是我进监狱以前的十分之一不到吧。其实，我也不太想干。”他为自己手书了横幅“无欲则刚”，挂在转椅后的墙上。4个大字大胆而放肆，没有师承的束缚。

　　这书法是他在监狱里练出来的。

　　1988年，32岁的何阳辞去公职，开设“和洋民用品新技术研究所”，后又设立“北京和洋咨询公司”。当时，“下海”是个时髦的词汇，端着铁饭碗的人们对“下海”者一面艳羡一面不屑。

　　何阳成功了。他是个聪明人。他为企业出主意，包装、推广那些积压产品，让它们变得畅销。比如，他指点人们在滞销的杯子上印些京广铁路的线路图，再送往火车上销售，就救活了一个工厂。人们认定他有点石成金的魔力。

　　彼时的中国，正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艰难转轨。计划指令、生产模式与销售思路都被冻结在过去，而中国市场长期压抑的需求却在渐渐复苏，两者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何阳用“点子”填缝。1992年，媒体发表《何阳卖点子赚钱有方》，很快《人民日报》转载报道。当时正值邓小平南巡讲话不久，再加上党报的首肯，何阳毫无悬念地成为“在改革大潮中涌现的叱咤风云的弄潮儿”。

　　他被时代戴上了“点子大王”的桂冠。这个充满草莽味道的粗糙绰号被牛群、冯巩编进了相声，他们在春晚歌颂着“点子让生活更美好。”何阳走遍全国，收费演讲。到处都是堆满笑脸的官员、奉承的企业主和主动献身的姑娘。他像极了现今的巴菲特，与他吃一顿饭需要交数千元钱再排一个号。刘晓庆牛吧？何阳的出场费与她不相上下。

　　麻烦终于来了。1999年，在与银川一家企业的合作中，因牵扯上百万款项的去处，何阳最终以诈骗罪被投入监狱，判刑12年。

　　中国经济在转型期野蛮生长，有些人注定一夜功成一夜幻灭。

　　何阳不服，上诉申诉都未有结果。狱中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他凭借名人身份有些特权，有间独立的屋子，被允许读书、上网，甚至可以“翻墙”看新闻，还发生了一段网恋，出狱后喜结连理。

　　10年牢狱，他一直关注中国咨询策划业的生态。

　　“点子大王”的入狱，一度让咨询业陷入低谷。有人为对方做了策划方案刚要收费，对方就拍桌子：“还敢收钱？看看何阳！”其实，在何阳入狱之前，业界已有一些细微变化。1996年，广西《金田》杂志推出“中国10大策划人”，就有些整理江湖的味道。而国际巨头奥美公司也已在大陆设立分部。何阳入狱成为一道分野。直到21世纪初，各地策划人齐聚人民大会堂，接受国家领导人的颁奖，这个行业似乎才重新被认可。

　　之后，策划、公关、咨询逐渐细分市场，公众渐渐放心接纳了它们的存在。中国生产力学会等组织也开始为业界公司评级。草莽时代结束，公司化制度逐渐建立。北京奥运会时，为奥运做政府、媒体公关的公司浮出水面，人们发现任何庞大的活动背后都存在着公关与策划的身影。

　　2009年，何阳出狱。一切已经改变。这不再是他一个人头脑风暴的时代。咨询业的职员们穿着制服、用着PPT、言谈间必须夹杂英文。曾为他沏茶倒水的小兄弟，成了机场书店货架上的演讲大师；而另一路草莽又渐渐兴起，他们被称为网络水军……

　　“我靠着我当年的名气吧，人们都知道我是这行的开创者。有时候参加一些会议，起个‘挥挥手’的作用。”何阳笑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他现在计划把监狱的经历写出来。他笑称自己是在监狱“卧底和实习”10年。但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仍是为自己翻案。

　　(实习生张晓宁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