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羊记

　　“警为民·民拥警”故事征集活动获奖作品——二等奖

　　2012年1月13日，距过龙年春节还有9天。

　　接警

　　这天我值班，正帮辖区殷官屯村押运年终发放村民的三百万“分红款”到达目的地，就接到值班室协警来电。“有警，东马庄村有两口子来报警，说上午发现家里的羊被偷了，找一下午，刚才在本村一户杀羊的人家里找到了这只羊，但杀羊这户说是集市上买的，何况羊都一个模样，咋证明是你家的？对方不认帐，失主要求派出所给解决，这羊没名没姓的，到底是不是失主的也没法认定啊，这种警可咋办啊？”。我说，“你先让报警的在所里等我，我这就赶回去帮他们审羊。

　　咋办？

　　“年终岁尾，羊肉畅销价格高，活羊不好买，杀羊人利益熏心！顺手牵羊！”——大脑里闪现第一意识。

　　“让杀羊人说出卖给他羊的人是谁！”一路追查下去，证明他是否清白。但是，他一定会说“不认识”。

　　“不管是偷的还是买的，必须得羊归原主”，这是这个案子的应有结果。但如果破不了案子，杀羊人就是不同意归还，公安机关是不能强制的。

　　困难是，这哑巴牲口，没名、没姓、没身份证，没法录口供，况且是失主本人在人家杀羊的羊圈里看到羊后指认的，这如何来证明羊的真实归属？

　　回派出所途中，这些念头开始在脑海里飞闪。

　　读到这里，你想想，会有什么好办法吗？

　　问案

　　你的羊是什么羊？本地山羊。

　　你的羊什么色？白色。

　　你的羊有犄角吗？没有。

　　在本地几乎所有的羊都是这种。

　　有特征吗？有。

　　这回答让我有了一丝兴奋。我安排协警给失主做一份笔录，交待他尽可能多地描述出羊的特征。

　　办法总比困难多，接了案子，只有了解了案情，掌握了材料，才能开始研究解决办法。很快，一条办案思路似乎成竹在胸。

　　得立即赶到杀羊人家里！如果在报案这段时间内，他把羊转移了，或者杀了，剥了皮，褪了毛。唯一的解决问题的指望也就没了。

　　读到这里，你可能想，他不可能在这时间里将羊杀了，这等于毁灭证据，相当于证明他自己做贼心虚。你的分析不错！

　　但是，以我们民警的经验，如果他真的把羊杀了，剥了皮，褪了毛，即便他多了疑点，但办案子讲究证据确凿，没了证据，再多疑点又有何用？一万个疑点也不如一条证据重要。

　　捕垫

　　构建新时期和谐警民关系要求我们：用群众语言，解决群众问题。这一招是必需的。

　　途中，我交待报警的两口儿，如果羊真是你家的，我想办法让他还你，但你们必须得跟人家放开敌意，多说暖人心的热乎话，有些话，我们说得，你说不得。见我很有把握的口气，夫妻俩满口答应。

　　进村，我接上了一名村治保委员，这在解决农民问题过程中即是得力的辅助力量，又是很好的见证人。

　　幸好，这只羊它老人家还“健在”，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进了杀羊人家里，主人就成了我们民警的亲哥、亲嫂。一番问寒问暖问收入，一番夸勤夸俭夸孩子，这叫拉近群众感情。

　　近乎过后，我说明了一下失主家情况，顺便给两家人都带上顶“高帽儿”。“这两口是养猪户，和你家一样，凭辛苦劳动过日子，不比你家富裕，两家都是干个体的本份人，日子都过得红火，几百块钱的问题，也算不得天大的事儿，相互理解着点儿，宽容着点儿，两家肯定都有这个思想觉悟”。

　　“把脉”

　　“我家从事杀羊卖羊肉的买卖，都八年了，真是什么事儿都遇到，但今天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儿！我们做买卖挣的是辛苦钱，挣的是良心钱，偷谁吭谁的事我们一遭也没干过，不信可以到市场上打听打听，看我们是本份人，还是那种偷鸡摸狗的！这羊是我今天上午十一点多钟，在王官营集市上花640元买来的”，还没等我问，杀羊人倒豆子一般急切地证明这羊非偷是买。

　　“能找到卖给你羊的人吗？”我平静地问，但认真观察他的言语表情。

　　“那上哪找去啊，一个到市场上卖羊的男的，我抱了抱他的羊，估计一下，我们谈好价，640块钱，他认卖，我认买，我给他钱，他给我羊，谁到集上买卖东西也不必问对方姓甚名谁啊！更不能问人家，你这羊是不是偷的啊！”。

　　看来想破案的可能性不大，想办法解决争议吧。

　　杀羊人妻子进屋，有些激动地说，“这两口子来我家指着羊圈里这只羊就说是他家的，也不能谁说这羊是他的我们就把羊给他啊！”。

　　要想解决问题，必需先证明这羊的主人是不是这家失主。

　　审羊

　　“我有两个办法能确定羊的归属”一听我这自信的话，两家人都被我的话吸引住。一种是简便易行的，准确率在百分之八、九十；另一种代价较高，但准确率是百分之百。

　　我先说这第二种，如果两家为这事非治气不可，日后走上打官司的份上，就必需用这个办法——做DNA鉴定。采集这只羊的毛发或粪便样本，再采集失主家羊圈里遗留羊毛或粪便。一份DNA鉴定费可能要七千元，失主家还有六只羊要排除，就要做七只羊的鉴定结果，这要四万九千元，加上起诉费，输了官司的要惩受五万多元的费用，这成本太高，为这只几百元的牲口，我们民警也不愿你们闹到这种地步！两家人都说没必要。

　　那我就说简便易行的法儿。在场人都又集中了精神儿听。

　　我说，我们已经给失主做了笔录，他们说了这羊的特征和习性，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羊。一听这话，他们都惊奇的表情。

　　“白毛的、没犄角的山羊多，但二刈子(双重性别)羊不多”，我说，这只羊是只二刈子羊，这是一个显著特征，失主先乐了；：

　　“这羊左后腿是瘸腿儿，这是又个显著特征”。

　　“二刈子羊，对于你们杀羊的、养羊的来说，可能接触也多，左后腿瘸腿儿的羊你们可能也常见，但是既是二姨子羊，又是左后腿瘸腿儿，同时具备这两个特征时，这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吧！”。说到这我仿佛听见失主妻子都快笑开花了。

　　见杀羊的也点了下头，我就接着说。

　　“失主家是养猪户，平时到用泔水喂猪，也喂羊，这只羊有区别的是它吃剩饭菜，喝泔水，头上、脖子上、身上粘不少油腻，白毛都成黑乎乎的了。”

　　我说，“那么，既是二刈子、又是左后腿瘸、又是白毛黑乎乎，这羊同时具备这三个特征的话，可以说明百分之八十的问题了吧” 杀羊人嗯了一声。

　　我又接着说“我还可以把确认率提高十个百分点”，他们又来了听话的精神儿。

　　“我们可以搞个习性测验，把这羊拉到失主家门口，现在天都黑了，如果羊是这家的，它应该会主动进院子；如进院，再看它和其它六只羊是否和群，如果是生面孔，以羊的习性，其它羊应该会主动来闻新羊的体味，新羊会不自在地摆尾；然后，我们再让失主拎出平常喂羊的泔水，看它是不是吃，羊在吃食上是很娇性的动物，一般是不习惯食油腻的，除非它养成习惯，我们还可以看其它羊争食时会不会顶它，有没有排外的举动。”因为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养过几只羊，没想到这些常识在多年后派上用场。

　　这样一分析，在场人都听着在理儿，我赶紧趁热打铁，果断地说“如果双方同意这个办法，我们这就把羊拉过去，先试验，看情况，然后再说解决办法。”失主当然愿意，杀羊人也不反对，他去找了条绳子栓羊，和失主一起把羊抱上三轮车，将羊拉到失主家。

　　到门口儿，羊腿一落地，头都没歪一下，就一瘸一拐地跑进了院里，入了羊群儿。失主打过泔水来，这“老人家”和其它羊一起“吧达吧达”地美餐起来，谁也不排挤谁，一看就是“一家人”。杀羊的人没再对羊的归属提出异议。

　　调解

　　我说，按法律规定，这羊应该归还失主。杀羊人立即激动起来，“我花钱买的羊，我不知道羊的来历，我没违法，我这损失怎么办？”，我说，如果你能提供卖羊的人的情况，我们可以立案侦查，争取破案，为你挽回损失。

　　“我没法找到卖羊的，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提到是否偷羊及是否明知的问题，他表情很袒然，但提到羊要无条件归还人家，杀羊人就情绪激动。我分析：可以基本排除他是偷羊贼，理由是如果自己偷了本村的羊，十分钟内，他真是完全可能把这羊肢解成肉块。也可以排除他与卖羊人之间的勾结之嫌，理由是从这个村偷羊并且找这个村的杀羊人销脏，这样低智商的贼不多。

　　我对他说“如果找不出卖羊的，你是受些损失，但做买卖不可能每次都赚，承担风险也是正常的，连种庄稼也不可能旱涝保收呢，何况生意”。我用我的平静语气，来感染他的激动情绪，让他也平静下来，以面对现实。

　　“那这样吧，这损失我们各负一半，他给我三百二”杀羊人的要求有些偏高，我觉得。我严肃说，如果你认识卖羊的，我们调查出明知它是偷的羊，你买了，这样不仅你要无条件地物归原主，而且还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这叫“故意隐埋犯罪所得”，幸运的是你说你不认识他。这话是为了给他一个侥幸心理，让他看到无条件地归还这只羊是最后的定数，如果不接受，这事一定还要纠结很长一段时日。

　　我转向丢羊的两口子。你家羊丢了是个不幸的事儿，现在羊找到了，这又是个万幸的事儿。用算命打卦的话讲，失物能寻，极其罕见，此乃大吉大利之事，抽签都是上上签。幸好这羊卖到了本村这家，卖到别处，你恐怕难找，也幸好这只羊还没被宰杀，如果剥了皮，剁了骨，你凭啥去辨认啊。你家现在挽回了损失，杀羊这家却造成了损失，不讲法理讲情理，对人家适当表示谢意是人之常情。至于表达感谢的方式这得讲你情我愿，我们派出所不便要求。

　　听了这话，两口子到堂屋去商量了一会儿，随即进来，妻子手上攥张一百的钞票。递给杀羊人，“这事多多感谢你们了！”。他瞥了一眼，没有去接。失主两口子有些拘谨，气氛就有点尴尬了。还是杀羊人说话快兴，“我做这小买卖，起早贪晚，杀羊卖肉，一身油一身水一身腥臭，上午十一点钟买的这羊，到晚上这才几个小时，就让我赔540块，我们这日子也不是啥容易的。”谁都听得出他的心思。失主又从衣袋里抽出六十元。杀羊的还是不接，双方把目光又抛向我。

　　见火候到了，我笑笑，故意说另一番话题：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放你兜里，放他兜里，只要你不花出去，永远都不是你的。蒙牛集团的老总牛根生，将自己全部利润的百分之三十都投入慈善事业，人家这多大胸怀！这钱，少的时候，不够花时，全是自己的，因为你得满足生活基本所需；钱多了，是亲戚朋友的，你就可以帮助你亲近的人了；钱再多，就是大家的了，你多得花不完，放银行，大家贷款帮你花去了；钱再多些，就像牛根生一样回报社会了，就是人民的了，所以我们管这钱叫—“人民币”。他们再一次听得新鲜。

　　见我就是不说打圆场的中间话，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村治保委员老李挺了挺身，“那就再凑个整数吧，谁都不差那三十四十的”。我们所有人的目光就像球一样，刷一下都投向了失主，这“球”已经到了不接也得接的地步了。我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终于，贰佰“现大羊”终结了丢羊案。

　　切！这结局，和我最初的预想一点出入都没有！(朱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