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建筑有恙
中国周刊 徐一龙
有什么样的时代,就有什么样的建筑。
那些人们在地面上搞出来的巨大突起,就像一座座无字的纪念碑,分明各有所指。
还有那些被拆掉的建筑,为什么建和为什么拆,就如一个硬币的两面。
当我们身边建起了大量令人吃惊的建筑,拆掉令人惋惜的房子,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很久以前,我们并不关心建筑,或者说,没有关心的必要。无论是栖身之所还是楼堂馆所,你只有被动地接受与等待。
而随着商品住宅的热销和公共意识的提高,建筑已与人们的利益紧密结合。
原因很简单,建筑是个大事情。
无论对于社会还是个人,一幢建筑都意味着巨大的财力、精力。它一旦建成就很难抹去,而当你尝试抹掉它,又意味着巨大财力和精力的付出。
即使最无动于衷的人,也很难在看到位于河北燕郊的“福禄寿”酒店——那是一座巨大的雕像一般的大厦——而不为所动。它就耸立在那里,闯入你的视野,搅动你的内心,甚至会逼着你去想,为什么,我们的时代诞生这样的建筑?
建筑从来不是单纯砖石、水泥与钢筋的混合物,它是文化、是民生、是政治,它是天然的公共事务。
时代往往决定了它的建筑是什么样的。过去三年,摄影师白小刺走遍中国,拍摄各地政府大楼。他们往往有着宽阔的广场、威严的外观,有些外观过于威严而显得可笑,比如,它几乎是白宫的仿制品,或是一个小型的天安门。没有地方政府富裕的财政,就不会有这样的建筑。而那些资金,有很多来自于扒掉其他建筑,出售其下的土地。
建筑也能反映时代的细节,无论毗邻北京的福禄寿大酒店,还是沈阳那座酷似一枚铜钱的大厦,他们屡屡登上各类“最丑建筑”的榜单。可丑陋的不止是建筑,它们只是如实反映了现实的一种价值取向,将“中国当代人庸俗可笑迷恋金钱的心态刻画在了那里”。
当那只巨大的手在改变我们身边的建筑时,人们也开始反思和反击。
在北京,人们对公共建筑的批评,令人印象深刻的起源,或是针对国家大剧院——那个比邻故宫的奇特建筑。批评者说,这个类似外星飞船般的巨蛋破坏了北京旧城的风貌。这其实是一个奢侈的批评。过去几十年前,对于北京旧城风貌的破坏一直在公然进行。施政者一直无法想象传统建筑如何能够与一个工业化的城市共存。北京义无反顾地拆掉了城墙——那是一个古城最大的建筑了——而现在,北京市宣称要耗巨资重新修复部分城门。
在建筑上,如何让传统与现代融合可不像“中西医结合疗效好”那样简单。在南京、在长沙,旧城墙的存废之争正在进行。在广州,政府正试图推动一项政策在历史文化街区内将新房子“建新如故”。马上就有人批评,这么做只会让真古董淹没在假古董之中。关于传统建筑,该如何总结过往的教训,一直没有共识。
我们为了生活而建房子,而房子又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建筑设计师王澍在杭州设计了一个特别的楼盘,奇特之处,是为每四户居民们都留下了可以聊天的院子。想一想,真是可笑。过去十多年,中国城市里邻里关系变得疏远,很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了一个昔日的大杂院。
丢掉放大器和听诊器吧,只要看看我们周遭的建筑,就可以多少理解下我们的时代。创造力在衰减——城市里的建筑变得千篇一律;富裕并不意味着文明——规模庞大的建筑更像是在炫耀;传统尴尬地在现代都市的十字路口打着转——古建被推倒,仿古建筑被竖起;公共政策的受益者人数过少而面目模糊——从经济适用房到保障住房,平民建筑的数量总是赶不上需求;还有人们权利的缺失——对于那些用税款建造的庞大建筑物,到底谁有发言权……
一名建筑师说,建筑不过两个功能,一是庇护人们的身体,二是庇护人们的心灵。两个功能,次序不能颠倒。这是建筑的理想,也是我们生活的理想。如果建筑有恙,病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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