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遂昌， 已是九年以后了。尽管目的地完全相同，但心情截然不一。第一次为完成任务，主动前行，甚至还带着好奇心；这一次虽没有任务，“被动”而行，心情则有些沉重。坐上车子，我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九年前……

　　2000年3月，遂昌县西畈乡农民吴振泉在江山市发生交通事故，下肢多处骨折。一个多月以后，吴妻背着刚刚出院的丈夫来到我办公室验伤。一个矮小的中年妇女背着一个墩实的男子，而且还光着脚，那可是四月冷飕飕的天气啊！由于伤情还没稳定，要过半年才能鉴定。吴妻被告知后并没多说什么，又默默地背起丈夫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去……

　　这年十月，局里开展“三项教育”活动，要求每位民警深入基层、服务群众。吴妻背夫验伤的情景时常浮现在眼前。我想，半年已过，吴振泉的伤情应该可以鉴定了。考虑到吴家远处邻县山区，家境困难，我决定上门验伤，同时还能完成一项任务！

　　深秋的一天早晨，我乘车踏上了去遂昌的旅程。沿途山高路陡，一路颠簸得厉害。人生中，我第一次真正领略了大山的雄伟，也隐约体会到山区群众生活的艰辛。临近中午才到吴家，展现在眼前的是破旧的土泥房和简陋的家居。老吴的伤恢复不理想，还不能下地行走，生活非常困难。验完伤，我情不自禁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元钱给吴妻，她犹豫片刻收下了钱，两眼含满泪花。

　　回来后，我马上制作伤检报告，事故得到及时公正处理。九年来，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冲淡了往事的记忆。然而年前的一个电话却让我深思和不安，“徐法医吗？谢谢你前些年到俺家验伤，今年过年家里杀猪了，想寄只猪腿给你。”打电话的竟然是吴振泉的妻子！这么多年，怎么还记着？一股暖流直涌心头，但电话里我断然谢绝了。

　　第二天下午，我勘完现场回到单位，突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妈在局门口叫住我，要不是她自我介绍，我一时还真认不出这就是老吴妻子！她一边与我说话，一边打开旁边的一只尿素袋，露出两只大大的猪腿，“赶紧把它拿回家吧，放里面时间长了，会闷坏的。”我一时不知说啥好，赶忙叫她到办公室坐坐。我泡了杯茶，可她还没喝上一口，就要走，说是不能影响我工作。她吃力地拿出猪腿，慢慢收起袋子，自言自语地说：“这尿素袋我带回去，还用得着。”我赶紧给吴妻钱，她却怎么也不肯收，转身就要走。

　　吴妻虽说要走，但她不是赶回遂昌，而是去找旅馆住宿，因为今天已经没有去遂昌的班车了。我提出请她吃晚饭，给她安排旅馆，她执意不肯。我拗不过大妈，但这样让她走我怎能心安！情急之下我想了个主意：干脆用车送她回家，还可看看老吴现在的伤情。吴妻连连摆手，坚决不让。随即我又编了个善意的谎言，对大妈说我们刚好有车子要去遂昌公安局办事，顺路将她带回家，大妈这才高兴地坐上了车。

　　车子一晃，打断了我的思绪，警车开始驶上盘山公路。路比以前好多了，已浇成水泥路。一路上，我跟大妈拉起家常，她说：“徐法医，你对我们家的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现在家里生活变好了，来看看你们。”又说：“我昨天一夜都没睡着，你在电话里说不要猪腿，我心想会不会是看不起俺山里人？”我心里一酸，连忙解释说不会的，我是怕路远不便才不让她寄猪腿的。大妈听后渐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到了吴家，天色已暗，还是破旧的土泥房，但屋内条件好多了。家里已备了丰盛的晚餐(途中大妈打过电话，晚饭在她家吃)，看得出做了精心准备。我们吃得很香，几个衣着简朴的小孩围在旁边，我叫孩子们一起吃，吴妻连忙解释他们已吃过了，其实我知道，孩子们都还没吃。晚饭后，我和老吴一家人聊了会。临走时我给每个小孩一个红包，当作过年的压岁钱。吴妻急忙阻拦，坚决不要。我扔下红包转身就跑，大妈等人马上追赶，不停地叫喊着。我坐上车迅速离开村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大妈是否又会一夜睡不着…… (徐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