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李晴的脑海中,依然弥漫着疯狂的大雨、湍急的水流以及曾经身临绝境的无助和恐惧。电视新闻中一遍遍地播放着京港澳高速的救援情况,她看到如今云朵倒映的水面,两天前“是她活到现在,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18:00至19:00 归途
雨水疯狂灌高速路
“最开始堵车,不是因为积水。”张明说,前方一辆白色厢货发生故障,停在路上打着双闪,还放了三角警示牌。后面的车辆通行减缓,开始排队等候。
7月21日傍晚,李晴像往常一样坐公交下班。
“下着大雨,竟然还有座。”18时许,平日拥挤的616路公交车,人并不多。
公交车从六里桥驶向京港澳高速。
这条高速出京方向十几公里处,张明正驾驶着满载瓷砖的货车,赶往河北送货。
“最开始堵车,不是因为积水。”张明说,前方一辆白色厢货发生故障,停在路上打着双闪,还放了三角警示牌。后面的车辆通行减缓,开始排队等候。
雨越下越大。
“险情是突然出现的。”张明说,高速道路两侧,3米高的树林里,汹涌奔流的潮水声不断传来,突然间冲开了多道缺口,齐刷刷地向主路里倒灌。
10厘米、20厘米……眼看着前面的小轿车车门的一半已经被没过。
张明意识到情况紧急,“我的车虽然高些,但再不走,被淹是迟早的事。”
他推开车门,赶紧往地势高的高速上坡路跑。身后陆续有其他司机逃生。
此时,李晴等公交车上的其他乘客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616路在拥堵的路上行驶不动,借着车灯的光芒,李晴看到路面上已出现积水。
19时许,一对夫妇带着孩子钻进616路避雨,“他们说自己的车堵在前面被淹了。”
“咱的车肯定不会有事儿,个儿大啊!”车上的乘客并不紧张。
但十几分钟后,公交车中门开始进水。
李晴回忆,公交车中门的台阶离地面约二三十厘米,不到10分钟“水一下子就上来了。”
公交司机付立新看到,翻着水花的激流越过绿化带,疯狂地灌向高速路,此时路面积水已超过50厘米,车内的水位不断上涨。
李晴开始害怕了,付立新组织乘客从后门逃生。
而下车的李晴更害怕,路面根本辨别不出深浅,而且水流很急。
所幸公交车贴着路边,李晴和不少乘客选择直接从车窗往稍远的地方跳。
20分钟内,30余名乘客先后下车,“你们手拉着手往高处走。”付立新告诉乘客。
20:00至21:00 惊魂
隔离带上冲走女孩
前面不远处一辆小轿车漂了起来,“跟煮熟的饺子一样漂在水中。”此时,恐惧已在所有人心中弥漫,哭喊声未被大雨阻隔,像是子弹一样冲进李晴的耳朵。
走在漫过大腿根儿的水里,李晴回头看见,肆虐的雨水仍在往616路公交车里猛灌。
“就想快点往前走,但不知道往哪儿走。”脑袋一片空白的李晴跟着人流往高速路边地势较高的隔离带走去。
前面不远处一辆小轿车漂了起来,“跟煮熟的饺子一样漂在水中。”
她一下子搂住同行的一名女孩的肩膀,“搂着她我才没那么怕。”
李晴问那个女孩儿“你不害怕呀?”
“怕也没用啊。”女孩答。
20时许,李晴和其他乘客们紧贴着隔离带避险,这里聚集的逃生者越来越多。
雨没有丝毫停的迹象,水已漫过李晴的腰身。
原本路旁有一辆甲壳虫轿车,四五个人想站到车顶避险,一个人大喊“车动啦!”
隔离带边一个女孩被这辆轿车剐倒,惨叫一声被冲走了。
还没等李晴喊出声来,漂浮的甲壳虫轿车滑过来,蹭到她的手指。
本能躲闪的李晴,手一松脚一滑,扎进水里。
突然袭来的恐惧,让她胡乱地抓了一把,正好被人拽到,“这是我活到现在,离死最近的一次。”
此时,恐惧已在所有人心中弥漫,哭喊声未被大雨阻隔,像是子弹一样冲进李晴的耳朵。
洪水中的一辆被淹的大巴车,是附近所能找到的最高点。
人们开始往车顶爬,孤岛一样的大巴车顶站了100多号人。
119,110,122,占线,占线,占线,一遍又一遍。车顶的人们疯狂求救。
焦虑夹杂着恐惧,人群中开始出现骂声。突然一个电话接通,大家一瞬间又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听机主报告他们的具体方位,生怕出错。
还有乘客在电话里喊,“发微博啊,圈交通局圈消防队!”
在所有能打的求救电话拨完后,人们转而不断地呼救,有人把手机的灯打开,胡乱地在雨中晃着,期望光线能刺穿雨夜。
22:00至凌晨 求救
附近工人率先赶来
陆陆续续前来营救的工人达150人,他们带着麻绳、救生圈、手电筒,沿着高速路分开救人。将近11点的时候,李晴被困的大巴车迎来救援人员。
“有没有人,救救我们。”附近一建设公司的工人陈文堂听到,暴雨声与哭喊声交织融合。
他拿着手电跑过去,看到往日高速路“成了一条河”,一个个“孤岛”挤满了求救的人。
随后,附近更多的工人赶来,他们中间会游泳的都跳下水,负责托送被困人员,不会游泳的,将送上来的人,再转送到工地,顺便再喊上其他工友帮忙。陆陆续续前来营救的工人达150人,他们带着麻绳、救生圈、手电筒,沿着高速路分开救人。
将近23点的时候,李晴被困的大巴车迎来救援人员。李晴趴在救生圈上一点点拽着绳子游到岸边。
近百人获救后,这个大巴车也漂了起来,“孤岛”沦陷。
“有人还在怀疑我们的目的,问收不收费”参与救援的工人说。
还有被困人员就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汽车,“他们宁愿在危险的地方守着,也不愿意到别处去”。
水位仍在不断升高,水流也愈发湍急。
原本不愿意弃车的人,也嘴里叼着钱,开始陆续上岸。
陈文堂救了很多被困人员,也有失手的时候。营救中,他亲眼看到一名妇女被水冲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看到全身湿透的获救者,孙巧玲让工人把厂服拿出来给他们换上。换衣服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愿意换衣服,哭嚷着“找妈妈”。
陈文堂说,这名孩子是比较晚的获救者。
凌晨3点半左右,工人们再次搜救时,听到一声喊叫,随即陷入寂静。间隔数十秒,又听到相同的声音。他们凭着声音的方位开始搜救,最终找到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当时抓着高速路边的防护网,声音断断续续,时喊时停。
雨后的凌晨,空气湿冷。
孙巧玲让妇女和孩童睡在工人的宿舍里,男人则在两个会议室里休息,“当时没有人聊天,都惊呆了。”
据一份获救者名单显示,被救到工地的为170人。“加上回家的,还有拒绝来工地的,获救者人数大概有190人。”工地负责人说。
6:00至10:00 脱险
工人拒收“救命钱”
十几个人找到救援工人,手里拿着获救者凑的近万元,准备用钱表达谢意,“还有几个人下跪了。”当被困人员走出工地时,危险再次发生。
22日早晨6时,天空晴朗。
寄宿工地上的获救者,有人一夜未眠,有人则短暂休息后醒来。
有人开始商量着,要报答这群救命的工人。
十几个人找到昨晚的救援工人,手里拿着获救者凑的近万元人民币,准备用钱表达谢意。最后被工人婉拒。
“当时还有几个人下跪了,哭的人更多。”孙巧玲说,“我们看见后也哭了。”
当被困人员走出工地时,危险再次发生。
这个工地已经是最高点,周围的水起码达到腰部的位置,有的地方还摸不清深浅。为保险起见,众人不敢贸然走开,只好留在原地等待救援。
此时,丰台警方、武警部队人员正在紧急赶来。
由于交通严重堵塞无法到达现场,民警下车步行赶往现场。
武警支队张队长说,接到通知紧急赶往京港澳高速救援。他们并不知道有200余名被困人员,以为是排水和搜救可能存在的生命。
到达现场后,前方如汪洋一片,隐约露出一两个大客车的车顶。张队长懂得水性,用游泳的方式游到露出的车顶。到达车顶时,附近的人告诉他,工地上有200余名被困人员。
得知这个情况后,他边汇报边组织输送被困人员。
同时,另有工人告诉他,“南边发现死者。”
张队长带领队员,划冲锋舟过去打捞遇难者。打捞的同时,“蛙人”潜入水下摸查情况,水下仍有80余辆车。由于积水浑浊,“蛙人”前后多次靠近,也看不见车里是否有被困人员。
至上午10时左右,200余人全部疏散完毕。
临走时,5名获救者在纸上写道:感谢救人的工人,我们是在公路上准备回家困在公路上的人员。
当日上午,李晴回到家中,惊魂未定的她才想起7月22日是自己的生日,“这天回家的路最长,一夜惊魂。”她还惦记着那位被洪水冲走的妇女。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明、李晴为化名)
A12—A1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展明辉 卢美慧 张永生
A12—A13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薛珺 陈杰 通讯员 李光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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