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7月21日，周六，大雨。北京市中心的工人体育场里聚集着两万球迷，北京西侧五棵松体育馆里有1万多人在看萧敬腾演唱会，8万人滞留在首都机场，数千游客在郊区爬山，成千上万的行人走在街道上，没人知道，这场大雨将导致全城至少77人遇难。

　　7月21日，周六，大雨。北京市中心的工人体育场里聚集着两万球迷，北京西侧五棵松体育馆里有1万多人在看萧敬腾演唱会，8万人滞留在首都机场，数千游客在郊区爬山，成千上万的行人走在街道上，没人知道，这场大雨将导致全城至少77人遇难。此刻，北京市气象局在电视上发布橙色暴雨警报，但并没有引起人们额外的关注，人们也没收到手机预警短信。(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但微博用户，在当晚7点过后已感觉到危险存在。有人微博求助：100多名小学生被一层楼高的洪水围困在房山青龙湖的少年军校内。有人拍到房山一处齐腰深的洪水画面，湍急的水流正冲刷着山道。开始网友只是转发微博以示援助，但晚上9点过后，一些热心人开始走出网络，联手自救。(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300多位私家车主开车去机场免费接送滞留旅客，十几家公司、企业、个人开放空间，收容被积水截留在半路的人，有人在微博上晒捡到的车牌等待失主领取。据新浪统计，这些互助信息在微博上超过100万条，新浪为此特意开设微吧，分类整理这些信息。这个夜晚，普通人通过微博联结彼此，传递善意。

　　“双闪”志愿者

　　7月22日，凌晨2点。苏野和妻子开着迷你宝马，夹杂在20多辆车灯一闪一闪的私家车中，从北京西北角的望京地区开往北京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持续了近10个小时的雨，此时仍如瀑布般冲刷着高速路，共有8万人因为这场雨滞留北京首都机场。他们准备免费送这些旅客回家。

　　21日晚上9点左右，网友@芥末林不林看到机场快轨停运，出租车不足，就发了条微博说很想开车去免费接人。网友@菠菜X 6转发了这条微博并动员大家出车。他的这条微博被@望京网转发后，得到大量响应，到凌晨1点多，他们聚集起20多辆车，以双闪为标志，驶向首都机场。他们都是居住在望京地区的网友，望京地区是距离首都机场最近的大型新兴社区，略低于市中心的房价，吸引了大量中产阶级年轻人聚居。

　　看到@菠菜X 6带着第一批车队已经出发，探到机场高速状况良好。苏野夫妇决定开车出去看一看，他们的小车底盘低，有点积水就容易熄火。车开出车库时，瀑布般倾倒在车身上的雨水，他们才意识到雨有多大，在微博上公布的车队集结点等了15分钟，聚来20多辆车，打头阵的是辆越野车，夫妇俩认为，熄火了也能被拖出来，就跟着车队出发了。(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到了机场附近，另一个方向十几辆的车队，一闪一闪打着车灯并入了他们的队伍，接近3点，到达3号航站楼时，整个车队集结了50多辆车。一楼到达口的积水有半个车轮那么高，车队只能停在二楼，最后在交警的引导下才绕回一楼，在路边等旅客。

　　一路上看着打双闪灯的车越聚越多，苏野觉得有些感动，交警告诉他当晚有300多辆私家车来当志愿者。他随即又谨慎地说，“也许是被自己打动了”。因为他们到达时，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急着离开机场，他不断地问“免费的，要不要进城”，被拒绝的理由大部分是“我们今晚不打算走了。”

　　“黑车”与新移民

　　刚刚结束厦门之旅的刘先生一家四口，此时终于走出3号航站楼出口。原计划21日下午4点抵达北京的航班，中途备降大连，折腾了10来个小时才飞抵北京。刘先生夫妇和两个正上小学的孩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刘先生看到航站楼门口这些一闪一闪的私家车，但一点都没留意，径直去和黑车司机谈价钱。他一下飞机就问机场是否还有大巴，被告知只有到国展、三元桥和东直门的。任何一个曾在半夜抵达北京首都机场的乘客都清楚，即便坐上大巴到了这几个地点，同样打不到车。如果不想等到早晨6点半地铁开门，而又没有朋友随时能开车来接，那么这时候离开机场最理性的途径就是黑车，黑车的价格通常高于正常价3-5倍。

　　那天黑车司机给刘先生的报价是按人头，一个100元，出租车的价格不超过120元，刘先生试着和司机砍价，有个年轻人问了句，要搭车吗，免费的。他的第一反应别是酒店的托，愣了一下又问，多少钱？对方是名律师，姓丁，说了好几遍，刘先生才明白这些闪着车灯的司机，都是志愿者。他抛下黑车司机，立刻给刚上大巴的另外两户人家打电话，让他们下来，一家上了一辆车。车队中的一名律师把这一家四口送回二环的家，“真挺感动的，这社会还有好人！”刘先生说。在回家路上，他看到仍有闪着车灯的车往机场方向开，回来还特意上微博看了看，才知道这些人被称为“双闪志愿者”。

　　苏野夫妇也在差不多的时候接上了两个从俄罗斯回来的中国人，把他们送到中关村附近的酒店后再折返机场。遇到一个南方人，几个小时前被第一批车队送到三元桥，想找家酒店过夜，结果酒店坐地起价报价2000元，他又花了200元打黑车回机场。苏野问是否还要进城，南方人愤愤地说：哪都不去，就在机场过夜，你们都是酒店的托！见没人上车，夫妇俩沿着机场高速开往三元桥，想看看还能帮到谁。

　　隔着车玻璃，他们看到三元桥边一个女孩冒着雨和出租车司机谈了很久，估计司机按黑车报价，女孩在还价，苏野就下车问女孩：要去哪，免费的。女孩刚说去亚运村，那个出租车司机嚷着：你们吃饱了撑着，大半夜跑出来。一些神情不善的人围了上来，一起冲着苏野嚷嚷这些。苏野怕出事，赶紧开车跑了，也没能帮上那女孩。回来在微博上才看到，有人在这里被司机索要起步价900元。

　　睡觉前，他发了条微博记下这个颇有故事的一晚，第二天醒来，300多条评论满是夸赞。但打开报纸，看到那些赞美双闪志愿者“体现北京精神”、“北京人，好样的”文章，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辽宁人来北京定居不过一年。北京土生土长的@芥末林不林，则对另外一种说法有些气愤，报纸上说“双闪志愿者”都是外地人，“可那天我前后车的都是北京人。”

　　这个2000万人口的城市，在过去10年里，移民和本地居民的数量已趋于接近，2011年的统计数据显示，这里每3个人中就有1个是外地人。本地人传统聚集区二环以内的胡同里，如今也是外来者和本地人杂居。南都记者遇到的双闪志愿者中，@菠菜X6夫妇是新疆汉族人，帮助刘先生的那名律师是黑龙江人，和苏野一支车队的有两位山西人。“我来了这里，就是属于这个城市的。”23岁的苏野说：“请不要再强调地域之分了”。

　　据7月25日的《京华时报》报道，在房山北车营村打工20年的安徽男子，在暴雨之夜救出多名邻居，但因为不是本地人，无权入住救灾帐篷，领取救灾物资，一家人只能露宿灾区，孩子的脸都被蚊子咬肿了。人为的身份屏障，仍然撕扯着这种移民之城中外来者的权利和尊严。

　　自媒体和自救

　　7月21日晚至22日凌晨，在持续16个小时的强降雨中，通过微博向陌生人施以援手的方式超出想象。数十家私人企业、公司、咖啡馆敞开大门，甚至一些家庭也愿意开放私人空间，容纳回不了家的人。

　　“天通苑，北七家附近如有回不去家的可以随时来我家，保持联系！我提供住宿，姜汤和热馄饨。有需要的请私信我！”22日凌晨1时36分，史叶（化名）发了这条微博便和丈夫开车出门了。

　　他们沿着京承高速缓慢前行，留心着有没有需要搭车的市民。到了京承高速下了北七家路口，遇到了一对25岁左右的夫妻。问他们去哪里，要不要搭车？这对小夫妻没有理他们，径自走了。她老公过去说明了两次，史叶又跟这对夫妻说，“我说我家就在附近，你们都湿透了，这附近没有宾馆，等雨停了再走。”并表示愿意以一切担保。随即给他们看了在车上准备的两杯姜汤。这对年轻人才慢慢放松下来，不停地说“谢谢”，坐进了车里跟着回家，到第二天早晨9点才离开。

　　史叶一晚上都在刷微博，希望看看还有没有人来。她表示一点都不担心会引来坏人：“就算是坏人，也不会对救助他们的人下手吧。”在微博写道：“不想谈及政府，我只想倾听痛苦，诉说心情。那种和家人失去联系的感觉无法形容”。

　　在这个超级城市中，容易滋生出渺小感的个体，习惯于在现实中互相戒备，日益趋向于成为一个个孤岛。但在微博这样的自媒体平台上，个人信息的自由流动，让史叶虽然没见过那些求助者，但也能滋生信任感。自媒体成为民间自救的有力的工具。

　　凌晨2点之后，更多私人公司在微博上表示愿意开放办公空间，留宿民众。东城区花园胡同里的青公馆准备了15个睡袋，大堆新T恤，欢迎网友来借宿。中关村的3W咖啡馆发微博说，店里沙发可以休息，厨房有供应吃的，希望可以帮到任何有需要的人。建国路上的一家电子企业开放办公室，说可以提供热饮和网络。虽然基本没有人去留宿，但一名网友在微博上留言说，如果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会去微博上找这些好心人。

　　次日，@刘玩命_Lxun，在微博上贴出4块车牌寻找失主，这是他母亲21日晚上在家门前的积水里摸到的。到22日下午，两名失主已经取走了车牌。人们试图利用微博进行更多自救，有寻找走失亲人的，有试图搜集死亡人数和名单的。7月24日开始，有网友集结志愿者队伍，去受灾严重的房山地区投送援助物资，虽然有人呼吁给政府捐款，但这些网民更乐意直面灾民。

　　信息在微博上的无障碍流动，让个人更容易自我组织，成为政府之外的另一种力量。政府若能善用这种力量，可以补充政府之力的不足。

　　“传递正能量”

　　两三天后，民众才逐渐清晰灾情有多严重。大雨淹没了北京市63处道路，北京西南侧的京港澳高速出京方向17.5公里处，出现一条900米长、最深处达6米的积水带，200多人惊险逃命，3人溺水而亡。距离天安门广场东南侧5公里的广渠门桥下，34岁的丁志健被困在越野车内，溺死于深达4米的积水。大雨引发了北京西北侧的房山区、门头沟、石景山的山洪，数千名游客被洪水围困景区，有游客被大水瞬间卷走。

　　关于双闪志愿者、开放空间的微博，在两三天内都成为网络焦点，网民在感谢救助者的同时，都喜欢强调发这条微博是为了“传递正能量”。网友@何恩培，在7月21日晚遇到过双闪志愿者伸出的援手，他发了条微博记录自己的心情，这条微博几个小时内被转发了近1万次。

　　他认为个体的、小人物的善意，被这个社会层出不穷的阴暗故事所掩盖，他的这条微博被转发了这么多次，不仅证明善意是存在的，更证明这个社会需要正能量。@芥末林不林认为，在指责有关部门无力的情况下，自己做点善意的事，也许能改善一些我们的生存环境。

　　关于灾情的一切动向，几乎第一时间在微博上传递，事发第五天，微博上最流行的话题变成了如何自救。博友们贴出各类自救视频，遇到洪水、地震、台风、火灾，甚至电梯坠楼的，呼吁大家学习。这种议题本就包含着安全感的丧失。网民呼吁在这种突发灾害性天气，政府应开放体育馆、学校之类的公共空间，及时帮助灾民，而不是依靠单纯民间自救度过这样的夜晚。(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7月22日，微博上发出过援助信息的人，接到了不少记者的电话。被南都记者找到时，苏野已经和13个记者聊过了一轮，颇为友善地讲述了志愿者经历后，他对记者提出两个要求，第一不能曝光他的微博名字，第二也不能写他的真名。记者采访的数位志愿者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希望自己的现实生活不被打扰。

　　网友@航海的波在微博上说：做这点小事就采访，估计还得往死里夸我，那我以后就不能犯错误了？划不来，这样我可不乐意。

　　（应采访者的要求，苏野、史叶均为化名）

　　南都记者王骞 实习生文思敏 王银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