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中林生前就跟自家大哥一家住在这间屋子,最多时这个十平方米的屋子要住十几口人。
晨报特派记者 张 源 本版现场图片
□5名男孩死前的一天,一位路人用手机在毕节学院路段地下通道阶梯上拍下他们的照片。
“出现这样的惨剧,学校不会故意去推卸责任,但我必须说,学校真的已经尽力了! ”
——周旺,擦枪岩村干沟小学校长,如今已被免职。
□学校保存的周旺家访记录
□晨报特派记者 张源 贵州毕节报道
11月16日的清晨,5个男孩再也没能看见从垃圾箱的缝隙间照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因在封闭的垃圾箱内生火取暖,他们均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5个遇难孩子的身份,很快经当地公安部门确认,他们是毕节市海子街镇擦枪岩村的5个堂兄弟:陶中井(12岁)、陶中红(11岁)、陶中林(13岁)、陶冲(12岁)、陶波(9岁)。 5个还未曾绽放的生命,竟以这样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凋零,不禁带来种种与之相关的疑问。流浪儿童?留守儿童?问题少年?这些未经证实的标签,也随着舆论关注而传播。
在贵州毕节,晨报记者走访了遇难孩子的直系亲属,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事件中被免职的相关责任人,以及事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希望能以此文,避免类似的惨剧再次发生。
■他们最后的照片
孩子死时是相拥取暖姿势
贵州毕节,入冬以后,山区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时而阳光普照,时而又阴雨连绵。白天尚好,但一到夜晚,带着湿气的刺骨寒意就非常明显。
83岁的孙老太,是第一个发现5个遇难孩子的人。11月16日早上8点,孙老太在毕节市区的学院路挨个翻垃圾箱拣垃圾,一排共十多个跟垃圾车配套的垃圾箱就摆放在路边。在第一个垃圾箱内拾获了两个矿泉水瓶后,她在第三个垃圾箱里看到了5个孩子的尸体。“只有那个垃圾箱的门是关着的,我用小锄头翻开门,一股热气就蹿出来了。”
孙老太对晨报记者回忆说,5个孩子遇难时,是一个抱着一个取暖的姿势,垃圾箱里还残留着一个生火的罐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脸上脏得很,穿得也很破,我用小锄头拨弄他们的手,看到没反应我就叫人了。”根据记者的目测,孩子们遇难时所在的垃圾箱体积较大,即便5个成年人蹲在里面也不成问题。
冬天拉张破毡子睡地道
在发现5个孩子尸体的学院路一带,很多当地居民此前都曾看到过他们流浪的身影。陶家5兄弟并没有固定的住处,有时拉一张破毡子就能在地道里过一夜。在学院路地道内,曾有当地居民用手机拍摄到一张孩子们遇难前24小时内的照片。在地道内经营一家眼镜店的徐老板说,这些孩子一直都在这一带活动,但在一年多前,还只有其中两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在这一区域流浪,最近才看到其余3个年纪偏小的。“他们以前还来过我店里,说饿得厉害,向我讨饭,我就给了他们2元钱让他们买吃的。”徐老板至今不知道这5个孩子是哪里人,有没有父母。“我还在奇怪,为什么没有福利院收留他们。”最近一次看到5个孩子的身影,是上周的某个大晴天。“具体哪天我不记得了,他们抱了好几个破皮球来这个地道,反复把球从楼梯上踢下来,再扔上去,就这么玩了一天。”
5个孩子抱着破皮球玩耍的情景,至今还让在地道内开店的几个商户印象深刻。只要不影响店里生意,也没有谁去赶这些孩子走。“他们有时晚上也睡在地道里,尤其是冬天天冷了,就盖着那种包家具用的破毛毡过夜。”
5男孩死前11天家人已报案?
两律师向毕节市公安局教育局申请公开处理工作细节
□据中国青年报报道
11月20日下午,北京市瑞风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方平和江苏志仁律师事务所律师封顶分别致信贵州毕节市公安局和教育局,申请公开两部门在处理5名男孩死亡一事中的工作细节。
李方平认为,“5个孩子失踪,家长都报了警,但从监护人报案到发现5名儿童死亡,整整11天。时间这么长,事发地点也不远,当地警方是否存在不作为?”
李方平向毕节公安局申请了信息公开,内容包括:当地公安部门和教育部门是否有联动机制,以应对学生离校出走的情况?11月5日监护人报案后,公安系统是否作为失踪案件立案调查?5名儿童集体失踪,是否应属于重要待办案件?公安系统是否通过报纸、电台等途径公告或其他方式履行搜寻职责?从11月5日至11月16日,公安系统是否存在故意隐瞒事态的行为等。
目前,两封政府信息公开申请已寄出,预计3-4日内将送达。根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教育局和公安局应在收到政府信息公开后15日内回复两位律师。
■他们的老家
毕节市海子街镇擦枪岩村干沟寨子,一个有着2000多人的村落,也是遇难的5名男孩的老家。记者走访发现,这5名男孩家境十分贫寒,他们的父母为了生计几乎都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基本是又聋又瞎的奶奶在带他们。但更糟糕的是,家里人对这5名男孩近乎放任自流的态度,甚至于他们每天在做些什么,家里长辈几乎没人知道。这也养成了5名男孩调皮捣蛋的性格,悲剧的种子也由此埋下……
耳聋眼瞎的奶奶带孙子
陶家父辈的三兄弟中两人长期在外打工,2名男孩是吃百家饭长大,没人好好管教。
遇难的陶家5兄弟都是毕节市海子街镇擦枪岩村人,他们的村落叫干沟寨子,有2000多口人。从毕节市区到干沟寨子尽管只有20多公里,但是却要耗费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沿途大部分都是山路,路窄弯急坡度大,且路面很不平整。大部分跟遇难的5兄弟同龄的当地人,很少有机会能进城去看看。
“陶”在当地是个大姓,遇难的5兄弟所在的家族,在当地也算是人丁最为兴旺的一族。5个孩子的父亲,是陶进友、陶学元、陶元武三兄弟。陶进友共兄弟5人,他们养育的下一代人中,共有12个男丁。这次出事,三家人里只有老二陶进友是在家的,老四陶学元和老五陶元武都在深圳打工。
5个遇难孩子的奶奶现今80多岁,眼睛几乎已看不见东西,耳朵也有些聋。即便如此,奶奶平时也要照顾老四陶学元外出打工留下的3个儿子。可单这一次,3个孩子里两个年纪稍大的(陶中井、陶中红)都遇难了,奶奶几乎天天以泪洗面,饭也不吃。
老五陶元武两年前跟老婆长期分居,孩子究竟让谁带,一直也没个说法。陶元武长期在外地打工,4个孩子一个幼年夭折,两个在这次遇难(陶冲、陶波)。孩子们的堂嫂告诉记者,老五家的两个小儿子,几乎就是吃百家饭长大,东家吃一顿,西家喂一口,也没人好好管教。
孩子的家真正家徒四壁
10平方米的土房住十多口人,没有像样家具,充斥难闻气味。
陶进友的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子,他留给大儿子一间大约10平方米的土房。但因为家里人口众多没地方住,人多时,这间10平方米的土房内要住上十多口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孩子。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床上的被褥,不知已有多久没有清洗,旁边就摆放着做饭用的锅碗瓢盆。
这间土房的隔壁,是陶冲、陶波的家,家里除了两张破的不成样子的空床板和一个烂柜子,基本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陶中井、陶中红平时跟弟弟还有奶奶一起住在父母外出打工留下的房子里。记者到访时,已经80多岁的奶奶正弯腰用手在地上摸柴火,扔进屋子正中的火炉内取暖。因为眼睛看不见东西,耳朵也听不清,孙子们成天在干嘛,老人家并不清楚。
陶家孙辈无人读过初中
孩子每天都在干些什么,长辈当中没有一人能说清楚。
同样糟糕的情况,是孩子们的受教育程度。陶家孙辈共20多个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是读过初中的,大部分连小学的门儿都没进过。
12岁的陶中林在这次事件中遇难,他的大姐陶中会直到被大哥叫回家一天后,才得知六弟已经不在人世。陶中会平时在深圳的一家玩具厂打工,对于兄弟姐妹的生活情况,她直言自己不是很了解,连哪个孩子在读书、哪个孩子已辍学,也分不太清楚。但对于六弟陶中林,陶中会还能清楚记得他是读完小学3年级才辍学的。“他就说自己成绩不好,也不想读了,就回家了。”
“爸妈平时都不会打骂我们,但是六弟辍学后,父母也说过他很多次,可他就是不听。”陶中会说。陶中林不听话,父亲陶进友也拿他没办法,陶中林平日里大部分时间就待在村子里,跟其余堂兄弟玩耍,偶尔帮家里放放牛。至于六弟什么时候开始外出过上流浪生活,陶中会坦言她也不清楚。同样,对于孩子们每天都在干些什么,记者走访的几户人家中,长辈当中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的。
5名男孩是村里出名捣蛋鬼
经常相伴出外流浪,刚被接回家转眼又跑出去了。
“这次不是他们头一回跑了,去年6月就被派出所送回来一次。”干沟寨子的李仁兴,跟几个遇难孩子的父母都相熟,说起这5个孩子的事儿,他印象都非常深。去年6月,因为在毕节地区的大方县拿别人的东西吃,几个孩子就曾被大方当地派出所移交到毕节市区当地派出所,并由家长去领回。“几家的家长都去了,跟着派出所的车子一起回来的。车子都到村口了,趁家长正在那办签字手续,几个小家伙就跳车逃跑了,直接钻到山里,找都找不到。”
除了这一次,同样在去年李仁兴也见证过一次这5个孩子的捣蛋。“他们在旁边一个寨子里拿人家东西,被人家追着打,正巧他们的老师周光地是那个寨子的,就把他们给救下来了。”周老师看孩子们可怜,就给他们做了顿饭,还找了辆车子把他们送回干沟寨子。“到了寨子里周老师让我去喊他们家长,我就挨家挨户去找,结果家长们还没到呢,几个孩子就从车窗跳车跑了。”
李仁兴说,这5个孩子,让整个村子的长辈都为之头疼。李仁兴说,这些孩子每次出去,身上几乎都不带一分钱,也没听说他们搭车外出,即便是到二三十公里远的地方,也都是步行。“村里有人看见他们,刚想去喊,他们一发现转眼就不见人了。”
■他们的校长
“被免职很委屈,实在不理解他们为何逃学”
见到晨报记者时,周旺的情绪相当低落,刚刚受到免职处理的他,如今还暂时负责学校的正常工作。谈及此次惨剧,周旺几度哽咽,从他的话语中,记者不难听出他对于事件的处理备感委屈。
“读书是免费的,我们的免费午餐又搞得很好,我真的不能理解这些孩子为什么还非要跑出去过那样的生活。”周旺说,全校一共有188个孩子,他投注在这些孩子身上的时间和精力,比自己的孩子都要多。“出现这样的惨剧,学校不会故意去推卸责任,但我必须说,学校真的已经尽力了!”
周旺拿出了几个出事孩子的家访记录给记者看,上面的确明晰地记录着几个孩子逃学后老师去家访的相应情况。“学校对孩子的管理,只能从学校的角度出发,主要是孩子们教学和部分生活的管理。孩子们回到家以后,管理就要依靠家长和学校沟通来进行,我们有尝试去努力的沟通,可惜没能挽回孩子们的生命。”
周旺说,学校只要一发现学生没来上课,就会马上联系家长,查明原因,具体由班主任负责。“有部分学生的家长长期不在,只能找其他亲属监护人,沟通效果上肯定会打折扣。”周旺介绍说,其实在干沟小学的学生当中,只有大约五分之一的孩子算是留守儿童。“留守儿童的问题,不是一个方面的问题,涉及到学校、家长以及社会各界。”
干沟小学每次开家长会,大部分孩子的家长都能够到场。“我们最希望的就是,能跟家长携起手来,面对面的沟通。在这几个孩子的问题上,如果我们之前真正做到了这一点,惨剧肯定不会发生!”周旺说,他建议家长们即便需要外出打工,也尽量能留一个在家,与学校保持联系,管理好孩子的生活起居。
班主任:家访也无法解决问题
郑绍权,擦枪岩村干沟小学六年级班主任,遇难的陶中井是他班上的学生。“我是9月份来这个学校工作的,只发现孩子们的基础有些薄弱,大部分孩子上学还算是正常的。”谈及陶中井,郑绍权的眼眶就开始变红,他接连几日都无法正常入睡,倍感压力。“其实,我来班上后,陶中井一共只逃过两次学,两次我都因此去家访,可惜还是不能避免惨剧。”
郑绍权说,9月份陶中井曾逃学过一次,他去家里找过家长后,第二天孩子就来正常上学了。“这一次,是11月5日发现孩子没来上课,我就直接去找孩子家长。因为孩子父母长期在外打工,我跟他的奶奶又没法正常交流,就找到了孩子大伯,他大伯说孩子跟其他堂兄弟出去玩了。”这次家访过后,11月16日中午郑绍权还去过家里一次,只是这时孩子已经被证实死亡,他也未能见到家长。
陶中井的座位,就安排教室正中间的第一排。对于陶中井平时的表现,郑绍权说主要就是贪玩,成绩比较差。“有时候真的感觉很无奈,班里一共32个孩子,我不可能因为一个孩子没上学,就不顾其他孩子去到处寻找。”
同桌:只有他老是不来上课
12岁的陶小文(化名),是此次一名遇难男童的同班同学,两人还是同桌。小文已经知道自己同桌遇难的消息,跟记者说起时还显得有些害怕。“他平时老逃学,在学校很少能见到他。”小文说,班上30多个同学,只有他的这个同桌是经常逃学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老师也找不到他们。”在小文眼里,遇难的5兄弟在学校里“很厉害”,都经常逃学,而且很捣蛋,其他同学很少会惹他们,也不跟他们在一起玩儿。
(原标题:毕节5名遇难男孩家境贫困,他们每天去哪做啥没一个长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