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教改革】

　　法学界认为，法律意义上的劳教制度始于1957年。2009年，中央政法委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涉法涉诉信访工作的意见》，正式将违法闹访者列入劳教对象。今年8月2日，湖南永州幼女被强暴案受害人母亲唐慧，被湖南永州市劳教委决定劳教一年半，引发对劳教制度存废的罕见大讨论。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央媒严词质问：“欺负完女儿，欺负母亲，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人民？”昨日，唐慧到最高法，就其女被强暴案主犯死刑复核陈述意见。

　　早报记者 鲍志恒

　　2012年，劳教制度存废争议达到沸点，改革现行劳教制度形成社会共识。

　　10月9日，国新办发表了中国司法改革白皮书。中央司法体制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人姜伟称，劳教制度为维护中国社会秩序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劳教制度的一些规定和认定程序存在问题，相关部门正在研究具体的改革方案。

　　不过，劳教改革的路径与方向仍不明朗，多个城市关起门来进行的改革试点也令外界难窥端倪。学者呼吁立法机构应开门立法，尽快公布劳教改革时间表、路线图。

　　法理缺陷

　　劳教已陷不合法窘境

　　“是否可以以违宪审查的方式宣布废除劳教，而不是通过国务院行政命令的方式？这样制度变革的意义可能会更大。”

　　10月18日，北京一场“劳教制度的问题与对策”的论坛上，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姜明安呼吁启动违宪审查，终结“弊大于利”的现行劳教制度。姜明安的这一发言，获得了与会多位学者的认同。11月21日，《人民日报》评论也指出，劳教已陷入不合法的窘境。

　　我国《宪法》第37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经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决定或者人民法院决定，并由公安机关执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禁止非法搜查公民的身体。”而现行劳教制度则规定，公安机关不经任何司法审判程序，即可决定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最高达4年之久，直接违反宪法的上述规定。

　　劳教制度由何而来？法学界认为，中国的劳教制度最初由苏联引进，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肃反”运动中逐步建立起来的，而法律意义上的劳教制度始于1957年。

　　1957年8月1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十八次会议批准了《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两天后，国务院公布了这一决定。该决定的初衷是为了管理“游手好闲”、“违反法纪、不务正业的有劳动力的人”，针对的对象为“不够逮捕判刑而政治上又不适合继续留用，放到社会上又会增加失业的”人员。

　　1979年，经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劳动教养的补充规定》，确立了劳动教养委员会制度。这一规定还明确，劳教制度可限制和剥夺公民人身自由长达1至3年，必要时可延长1年。

　　1982年，劳教范围从城市扩大到农村，并将劳教对象限制为“罪行轻微，不够刑事处分的反革命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及“有流氓、卖淫、盗窃、诈骗等违法犯罪行为，屡教不改、不够刑事处分”等六种人。2005年9月13日，公安部将赌博、淫秽物品相关行为纳入劳教调整范围。2009年，中央政法委正式将违法闹访者列入劳教对象。

　　学界认为，从最初的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国务院出台，到后来公安部自行制定发布相关规定，劳教制度的演变实际成为公安机关“自我授权”的过程。

　　执行倒退

　　劳教执行变成强制劳动

　　2012年下半年以来，北京律师浦志强频繁前往重庆。他代理了众多“因言获罪”的重庆劳教案。他发现，公安机关虽然制定了一系列劳教审批程序，看似严格、规范，但在他所接触的案件中，这些程序形同虚设，“劳教审批程序中有一道聆询程序，但我所接触到的所有案件中，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说聆询没有用。”

　　在劳教执行方面，劳教所由国家司法行政机关管理。司法部研究室主任王公义介绍说，司法部的要求很明确：劳教对象不是犯人，不能将他们当做犯人管理。应当像“医生对待病人，老师对待学生，家长对待孩子一样”对待劳教人员。

　　但现实中，劳教制度广受批评的另一原因是，劳教执行已经蜕变成强制劳动，劳教的管理与监狱中的劳动改造无异。

　　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刑法室主任刘仁文介绍，劳教制度的最初设计，性质上与劳改有根本区别，执行方式上也有很大不同。如，劳教是有劳动报酬的，劳教人员可以放假，没有武警站岗，管理开放、宽松。“但现在，在剥夺人身自由的严厉程度上，劳教与劳改没有区别，劳教就是‘二劳改’，一个人被送去劳教，老百姓就以为是去坐牢了，没有人分得清这个性质的区别。” 刘仁文说。

　　法学家认为，劳教的执行实际上在倒退。在害怕被追责的心理下，劳教所基本不敢尝试开放化管理，唯有像监狱一样严防死守。

　　功能异化

　　劳教成一些人报复工具

　　“我才跪了30秒，却要被劳教一年。”2011年夏天，长沙被拆迁户周建跃等人，因在北京天安门向国旗下跪，被送进了劳教所。

　　近年来，在闹访者被列为劳教对象后，类似周建跃的上访者被劳教的案例屡见不鲜：湖南永州遭强暴的幼女的母亲唐慧，因不满司法不公“闹访”，被劳教；兰州农民赵梅福因进京看望儿子后去了国家信访局登记，还被接回劳教所继续执行两年前突然中断的劳教……

　　全国人大代表、律师迟夙生认为，劳教制度的改革迫在眉睫，近年来，一些地方将劳动教养作为掩盖社会矛盾、堵塞群众呼声的有效方式频繁使用，遇到长期上访户，让公安机关盖上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劳教委的公章，马上就送劳教所。《人民日报》11月21日的评论也指出，劳教的审批权属于公安机关，在机制上缺乏应有监督，在实践操作中弹性十足，往往成为一些地方开设的“法律小灶”，甚至成为一些人打击报复的工具。

　　2009年，深圳发布《关于依法处理非正常上访行为的通知》，规定对多次非正常上访行为人，除予以拘留、追究刑责等，符合劳教条件的，将予以劳教。

　　今年5月30日，河南省南阳市召开全市领导干部会议，会上明确提出，对重复非正常上访的人员，“该劳教的必须劳教。”

　　近年来，还有某些地方政府公开宣称，要对上访者“一次训诫、两次拘留、三次劳教”。

　　据王公义透露，目前，全国被劳教人员共约6万人(另有戒毒人员20多万)，绝大多数劳教时间为半年至一年。自劳教制度实施以来，被劳教人数最多时达到30余万人。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姜明安指出，劳教制度的演变，使劳教对象从四类扩大到六类、八类、十类。“劳教范围急剧扩大，劳教成了一个大箩筐，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

　　封闭试点

　　四城试点1年举措成谜

　　改革劳教制度的呼声由来已久。2003年，广州“孙志刚事件”直接导致收容遣送制度被废止，促使众多全国人大代表决心改革影响更大的劳教制度。2005年2月，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宣布，用以取代劳教制度的《违法行为矫治法》被列入当年的立法计划。但由于公安部门强烈反对将劳教决定权移交法院，该计划被搁置。

　　2010年3月，《违法行为矫治法》再度被列入立法计划，但仍未能如期提交人大会议讨论。

　　2011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等十部委联合发布了《违法行为教育矫治委员会试点工作方案》，决定在南京、兰州、济南、郑州等四个城市试点劳教改革。根据方案，试点城市成立违法行为教育矫治委员会试点工作领导小组。不过，迄今为止，上述四个城市的试点方案均未公布，试点改革的方向和举措成谜，令外界难窥端倪。作为司法部研究室主任的王公义仅表示，此次试点针对的是审批环节，司法部没有参与。

　　据《潇湘晨报》报道，各试点城市改革领导小组下设的办公室，办公地点仍设在公安局，由公安局副局长兼任办公室主任。由于主导权仍牢牢掌握在公安机关手中，试点被广泛质疑“缺乏实质意义”。

　　改革路径

　　开门立法、公布路线图

　　2012年10月9日，中央司法体制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人姜伟公开表示，劳教制度的一些规定和认定程序存在问题，改革劳教制度已形成社会共识。不过，在法律界，依然存在彻底废除劳教制度和立法修改现行劳教制度两种声音。

　　“主废派”认为，劳教制度本质上是一种司法外的社会控制手段，被行政权用来单方面剥夺公民人身自由，是公权力对公民权利的侵犯，必须彻底废除，才能彰显“依法治国”的决心。此外，现行刑事处罚制度本身已经包含管制、拘役等轻微处罚，《治安处罚法》也可以惩处轻微违法行为，劳教制度没有单独存在的必要。

　　“改革派”则认为，由于未成年犯罪等问题的客观存在，完全废除劳教制度在实践中并不现实，应当以“违法行为矫治法”或“保安处分”的名义，将劳教制度从名称到具体操作等各个方面，进行全面革新。其中，最根本的改革方向是，将其决定程序纳入司法轨道，改变由公安机关单独决定的现状。

　　王公义主张，由全国人大通过《违法行为矫治法》，将教育矫治时间缩至半年以内，同时在法院设立轻罪法庭，以独任法官一审判决的简易方式，专门处理劳教案件。

　　姜明安认为，应通过法律途径重新明确劳教的标准、条件和范围，明确劳教决定的法律程序，完善劳教对象的救济途径。

　　刘仁文也强调，所有剥夺人身自由的处罚必须司法化。在劳教管理上，他主张根据不同劳教对象，采取不同的制度设计。目前的条件下，可首先撤销地市级劳教所，只保留省级劳教所。

　　2012年终，多位学者冀望于明年“两会”后，劳教改革的路径与方向渐次明朗。有学者呼吁立法机构应开门立法，尽快公布劳教改革的时间表、路线图。

　　典型案例

　　湖南唐慧被劳教案

　　调查四月仍无结论

　　2012年8月2日，湖南永州幼女被强暴案受害人乐乐(化名)的母亲唐慧，被湖南永州市劳教委决定劳教一年半，引发轩然大波。

　　2006年10月1日，唐慧11岁的女儿乐乐遭诱骗强奸，并在随后的3个月内，被逼“接客”100多次。该案历时5年半，两度重审，于2012年6月5日，由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主要被告秦星、周军辉被判死刑，另有5名被告分获无期和有期徒刑。

　　不过，在该案侦查、起诉、审判期间，湖南政法机关涉嫌多次严重渎职。因此，唐慧认为民警及地方政府故意包庇犯罪嫌疑人及渎职人员，多次到永州市、湖南省党政及司法机关上访。

　　永州市劳教委则认为，唐慧为达到“判处7名被告死刑”的目的，多次“闹访”，“严重干扰了单位秩序和社会秩序，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对其劳教一年六个月的决定于法有据。唐慧被劳教后，其律师甘元春、胡益华通过网络吁请社会声援，迅速引发舆论震动。

　　2012年8月6日，湖南省政法委宣布成立调查组。8月10日，湖南省劳教委以“鉴于唐慧的女儿尚未成年且身心受到严重伤害，需要特殊监护等情况，对唐慧依法进行训诫、教育更为适宜”为由，撤消了对唐慧的劳教决定。然而，随着唐慧被劳教案告一段落，舆论趋于沉寂，湖南省政法委的公开宣示和承诺，迄今仍未兑现。

　　11月5日，唐慧正式向永州市劳教委提出书面申请，要求国家赔偿。

　　12月25日，唐慧到最高法，就案件主犯死刑复核陈述意见。

(原标题：学者吁公布劳教改革路线图四城试点一年瞄准审批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