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10年,南水北调工程日益接近现实。361天后,东线一期工程通水,天津和山东将用上长江水;21个月后,中线一期工程通水,北京、河南、河北将用上长江水。
在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办公室的网站主页上,倒计时牌的数字越来越小。兴奋和紧张的,不仅是上述受益的省市,黄河上中游共11个省区市,也陷入焦虑之中,为争取调整分水投入的活动进入倒计时。
在青海黄河谷地、甘肃的景泰川、山西的晋陕峡谷,在建和扩建的引黄工程随处可见。水量并不充沛的黄河,自从1987年之后,又面临一个重要的关口。
1987年,国务院的“八七分水”方案尘埃落定,方案以1980年实际用水量为基础,综合考虑了沿黄各省区的灌溉规模、工业和城市用水增长,为敏感而棘手的黄河水权,切了蛋糕。“八七分水”方案明确指出,该水量分配方案,是在南水北调工程生效前,对黄河可供水量的分配方案。如今,东线和中线调水指日可待,这让黄河上中游的省份,对调整分水方案充满期待。
呼吁新方案
黄河的径流量,仅为全国河川径流量的2%。对于历来就干旱的西北诸省区来说,黄河上中游的兰州至三门峡河段,缺水尤为严重,人均水资源量仅为全国平均量的1/8。但黄河承担着全国15%的耕地面积、12%的人口和50多座大中城市的供水任务,这就让涉及水权的事务,变得敏感而复杂。
2012年11月,黄河水资源综合调度实践与探索研讨会在郑州召开。每年一度的会议,沿黄各省区都会参加。虽然黄河水利委员会并未透露调整分水方案的意向,但这个节骨眼上,哪个省区都不甘沉默。西北诸省,今年的呐喊声尤为响亮,各种建议不止送达黄委会,还送达水利部、发改委,甚至是全国人大。
分配给天津和河北的指标——20亿立方米的黄河水——是最受关注的焦点。黄河干流不经过河北省和天津市,在引黄济津和引黄入冀工程实施以来,已经12次从黄河向天津市调水。对此,上游几个省份都认为,南水北调通水之后,即便大格局不变,优化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在开会之前,内蒙古水利厅水资源管理处处长王宝林就告诉记者,此次会议,他们特地带去了一份建议书——呼吁黄委会,在南水北调通水之即,考虑将原来分配给天津和河北的水量,调剂到西部。
宁夏在今年更早的时候,向来调研的水利部提出了相同的建议:东、中线工程通水后,将向淮河、海河流域供水140亿立方米,河北、天津及山东胶东地区的严重缺水局面将大大缓解,呼吁国家将“八七”黄河分水方案中给河北、天津分配的20亿立方米黄河水,重新分配给上中游缺水地区使用。
王宝林表示,现在水指标是个硬杠杠,没有水,什么项目都落不了地。“要西部大开发,没水怎么开发?”
“就这么一点儿水,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地用。人家企业也看到了,不解决水的问题,是不会来的。”宁夏水利厅水政水资源处副处长王东说。
但河北和天津并不愿意。据了解,河北省水利方面的人士,早就在多个场合表达,不同意将河北的水量调整出去。因为,调用黄河水非常廉价,而南水北调的水因为投资巨大,水价也相应地高出许多。
作为能源金三角,陕北和宁东有着相同的境遇。中国工程院院士李佩成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到2020年,陕北能源基地每年将有10亿立方米以上的缺口。
为了解决陕北能源基地的缺水问题,陕西省提出了省内的“南水北调工程”——引汉济渭,即将陕南汉水上游的水,引入到渭河流域,补充渭河注入黄河的水量。这样,可以在陕北地区置换出一部分黄河水资源,用于陕北能源基地的建设。
李佩成院士透露说,这两年,陕西省一直在积极寻求支持,呼吁把引汉济渭工程纳入到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中去,并尽快批复“置换”请求。在陕西省看来,这样不增加分水量,又补充渭河的水量,是个多赢之策。
即便如此。掌管分水大权的黄委会和水利部,也一直未松口,不说不同意,也不说同意。黄委会水调局水资源管理处处长裴勇告诉记者,早已接到相关申请,也在研究该方案,但要等引汉济渭工程实施通水之后,才能做决断。“分水就是分钱哪!”前水利部部长、中华环保联合会名誉主席杨振怀说,不论是分水,还是跨流域调水,关系着一个地方的长远发展。利益攸关,站在一个省的立场上来说,哪个省长都不能轻易把现有的指标让出去。
经济格局大变
“八七分水”方案实施25年,经济格局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西北各省区受经济发展的影响,水资源供需矛盾日益加剧。
裴勇说,在不调整分水方案,不改变现有利益格局的情况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期待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尽快实施,尽快通水;二是内部挖潜,实施节水灌溉。
目前来看,南水北调西线工程是否上马,仍存争议,不确定因素很大。而实施节水工程,则意味着巨额的投资。实际上,要实施节水工程,要大力改造农业设施,甚至改变农业种植结构。对于并不富裕的甘、宁、青等省区,困难也很大。
黄河水利委员会水文局高级工程师李东指出,25年前,各省区对于水资源的需求没现在这样迫切,受此局限,分配方案不可能十分完美。
例如,当时考虑到,山西省有能源基地发展的需要,需增加用水量50%以上。事实证明,山西省地势山高水低,利用困难,当时分配的43.1亿立方米,时至今日该省只耗用掉15亿立方米,占其分配指标的1/3。
当然,山西并不承认自己富水,去年,山西省启动“两纵十横、六河连通”的大水网建设,其中规划的“十横”水利工程中,有五横是向黄河取水。
在“八七分水”方案中,针对当时的宁夏和内蒙古,用水指标主要考虑用作农业灌溉用水。但今日,在宁夏银川到内蒙古呼和浩特之间,不足800公里的黄河上游河段,总投资超过4000亿元的煤化工产业带,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而这一河段,也正是西北地区人口稠密、农业灌溉发达的地区。
用水指标无法增多,而工业化又急需水资源。自2003年起,水利部在宁夏和内蒙古开始实施水权转换,即支持当地企业投资节水灌溉,节余出来的水用于工业发展。
从2010年起,内蒙古申请跨盟市的水权转换。黄委会给了两年的观察期,在这两年内,不超用黄河水,才考虑批准试点。王宝林说,两年考察期如今已结束,内蒙古没有超过用水指标,正在计划实施更大范围的水权转换,把河套灌区巴彦淖尔市的农业用水,转换到呼包鄂地区。
一方面是喊渴,一方面则是超采黄河水。在黄河上游的内蒙古和下游的山东,超用黄河水渐成常态。实际上,每年的黄河水量调度工作会议,上下游各省份都纷纷诉苦,甚至互相攻讦。在水量紧缺的背景下,争水也从各省区之间的争论,延伸到省区内部各地市,各区县之间的争夺。
黄委会水调局水资源管理处处长裴勇告诉记者,根据2006年颁布的《黄河水资源调度条例》,2006年以后,黄委会对长期超采的省区,采取区域限批的政策,一些超用水大户,正在逐步缩减。山东和内蒙古历来是用水大户,也是超用水大户,山东也在努力减少超用量,个别年份能够达到用水指标内。
山西和陕西两省,虽然现在还有没用完的指标,但依照目前的发展速度,很快就会超过,山西正在建设大水网工程,建成通水后,这些结余很快就没了。
蛋糕能否做大
由于黄河含沙量高,黄河治理中最难、最关键的目标,就是河床不抬高。黄河天然径流量一般年份是580亿立方米,黄河流域的9省区,加上河北和天津,共同分配着黄河370亿立方米的水量。剩余的210亿立方米是输沙用水。
在固有的分水格局难以撼动的前提下,有没有可能将分水蛋糕做大,在增量上做文章?即,这210亿立方米的输沙用水,有没有可能进一步结余?
黄委会的老专家,原黄委会水利科学院教授级高工齐璞认为,黄河的输沙用水,有巨大的结余潜力。因为,黄河已经由害河变为利河,自小浪底水库建成运营之后,下游河道的河床已经不再淤积。
齐璞认为,在研究制订“八七分水”方案确定分水后剩余的210亿立方米水,留作输沙用水。为什么是210亿这个数字,并没有详细论证。经过几代人对黄河泥沙输移的研究和实践,如今认识已有重大突破——可以利用高含沙水流输沙入海,节省输沙用水量。
两年前,黄河委员会齐璞、温善章、赵业安、于强生4名治黄专家,共同上书水利部,建议对黄河下游河段,进行双岸整治试点。
齐璞告诉记者,根据实测资料分析,自2000年小浪底水库运用后,防洪形势已经发生很大变化,洪水流量大幅度减小;下游河道连年发生冲刷,被冲进大海的泥沙已达18亿吨,河床非但没有淤积,反而下降了,黄河河南段的河道,平均下降了2米,山东段的河道,平均下降了1米,防洪形势已经发生了历史性变化。
2010年,水利部副部长矫勇批示:游荡河段治理涉及黄河下游安澜,应进行不同方案的比选,开展一定的双岸整治试点是必要的,请陈部长批示。随后,水利部部长陈雷也批示:同意矫部长意见。
而建议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现实的变化,开展双岸整治,可以进一步利用黄河水,改变现有的分水“蛋糕”。在黄河下游,通过小浪底水库进行泥沙多年调节,相机利用洪水排沙,通过双岸整治,形成高效排洪输沙通道,这样不仅削减了洪峰,还可以控制河槽淤积。如果这一设想实现,河床不抬高是可以实现的,输沙用水量也可以大量节省。
根据齐璞的计算,冲沙用水可以节省2/3,每年大概七八十亿立方水就够了。这样,对黄河可供水量分配方案重新调整就变得有可能。
不过,有可能改变黄河分水形势的双岸整治试点,在批示两年之后也没有开展起来。直到最近,黄委会一位高层对齐璞表示,会尽快在2013年落实试点工作,探索治理黄河、改变现有分水格局的新途径。
忽视生态用水
除了各省区的分水格局,“八七分水”方案在分水用途上,也日益遭到诟病:西北地区水资源短缺,经济用水挤占了生态用水,导致天然生态系统不断萎缩。在生态脆弱的西北地区,现有的分水格局,生态用水被长期忽视。
李东认为,黄河流域西北宁夏、内蒙古一带生态环境恶化,不但影响下游,对中国华北地区也带来不利影响。他曾建议,应该对现有的分水方案进行优化调整,而调整的水量,首先用于生态环境建设,改造荒漠化地区,如与河套地区相邻的毛乌素、库布其、乌兰布和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南缘。把少量黄河水留到生态脆弱区,改善生态环境,充分利用有限水量进行生态工程建设,再造“河套”和沙漠变绿洲将成为可能。
内蒙古水利厅水资源管理处处长王宝林认为,实际上,在黄河内蒙古段,生态建设面临很大的压力。在阿拉善和鄂尔多斯,如何控制沙漠不再扩大,需要分配更多的用水指标。
对生态用水提出要求的,还有青海。
青海作为三江源地区,被称为“中华水塔”,是长江、黄河、澜沧江三大江河发源地,是中国最重要的水源涵养区和生态功能区,也是遏制西部荒漠化向东侵袭的屏障。2011年,国务院正式批复三江源地区为生态保护综合试验区。
但在“八七分水”方案中,青海是被公认的“吃了亏”。青海省提供了黄河水量的一半以上,仅分配14.1亿立方米,预计到2020年,青海水的需求量短缺近10亿立方米。青海是中华水塔的水龙头,有更便利的条件多分一些水。但在分配指标的约束下,只能看着黄河水奔流出境。
裴勇则告诉记者,新的水资源评价后,黄河天然径流量减少,只有535亿立方米了,可供水量的减少,让调度分配这个事儿,变得更加为难。“想要分水,难度很大。”裴勇说。现有的分水方案,不一定是最合理的,但却是最可操作的。 调整分水方案绝非易事。杨振怀告诉记者,关于江河流域的水事纠纷,以他的经验,不可能做到全都满意。方案一旦落定,想要调整,就涉及巨大的利益调整。站在各自省区的利益上,就各有各的道理,除非有更高层级的机构和领导人出面来平衡和决断。(记者 宋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