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是部长,我从一个从医几十年的老医生的角度谈点感触。”今天上午9时,全国政协委员、卫生部副部长黄洁夫用这样的开场白,开始了一段85分钟的真情表露。
在此之前,全国政协十二届一次会议开幕的第一天,被记者问起有没有在网上看到一篇《年轻医生含泪十问》时,黄洁夫表示自己已经看过了这篇帖子,“内心百感交集”。
这篇网帖以一个年轻医生的亲身经历,列出十条语气强烈的问题,直接拷问医院利益、医生收入分配、医患关系、超时超负荷工作等现象,在国内最著名的医疗卫生交流平台丁香园网站上,这篇网帖激起了许多医护人员的共鸣。
黄洁夫说,医生和病人是医改中的两个重要方面,没有医生的满意,也就没有病人的满意。否则医改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十问网帖的第一问,是“医院是服务行业,为什么不能追求利益最大化?”
黄洁夫说,我国没有一所政府全额拨款的公立医院,医疗服务在市场中要计算成本、追求经济利益,取得合理的经济报酬,但医生的职业精神要超出社会的道德底线,“医院的公益性不是不要钱,应该是医院不把牟利当成主要目的。”
他说,医生应该是一个努力让自己失业的职业群体,大家健康不找我们了,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他警告,如果争取利益的最大化,医疗行业就会走上邪路,就会动摇医护人员的道德和信仰,就会失去民众的信任。
“医务人员劳有所得,在社会上有应有的地位和尊严,是我们应该做到的。”黄洁夫由此引出医院科室追求高业绩问题。作为一名医生,黄洁夫知道奖金是医生收入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这部分收入,90%以上是由医院自己挣得的。
“按照每个科室的盈利情况发奖金,院长就会主动或者被动地用各种方法极力创收。”黄洁夫坦言,就是这个问题导致老百姓有意见,过度治疗、大处方、大检查使得医疗费用的增长明显快于GDP的增长。
政府公共投入的弥补作用也并不明显,虽然现在医疗保险的报销比例比以前提高,个人负担的比例减少,但因为使用新型医疗手段导致医疗总花费增加,让黄洁夫感觉老百姓负担还是很重。
“这是人民日益增长的医疗卫生需求,与医疗卫生资源特别是优质资源不足的矛盾造成的。”黄洁夫说,卫生方面并没有一部完整的法律,也没明确卫生投入要占GDP的比例是多少,当前的问题要解决还不能一蹴而就,法制环境需要改善。
黄洁夫由此把话题引向了十问帖子中最尖锐的医患矛盾问题,“医生和病人在医患冲突中都是受害者。”
黄洁夫提醒年轻的医生要实事求是、坦荡地和患者交流,还要有医患沟通的艺术,要让病人了解医学不是一个完美的科学,我们对人体的认识是最不够的,“我们连自己从哪里进化来的都远远没搞清楚,SARS到底怎么来、怎么去的,也不完全清楚。”
他想送给发帖的年轻医生一行字,这行字刻在一位美国医生的墓碑上:医生需要做的是有时治愈疾病,经常帮助病人,总是安慰病人。
黄洁夫觉得,医学是最具有人文精神的学科,是最有人情味的职业,敬畏生命是医生的第一品格。
黄洁夫同时认为,十问帖子中年轻医生的情绪是有道理的,医护人员超负荷工作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北京很多医院每周工作70个小时以上的医护人员占大多数。”
黄洁夫说,在超负荷工作、医疗服务报酬很低的情况下,社会舆论如果承认医生的工作,医生心里还舒服一些,但是负面评价多,医生就会很消极,受害的是病人。
他同时认为,和医生辛勤劳动不相匹配的,是医生的收入和社会地位的相对下滑。他举例说,现在做一台肝脏切除的大手术,七八个人忙活大半天,劳动成果是一起分2000元;一张病床一天收费40元,护士一天护理费9元,而市场上一个护工一天最少收120元。
“这样的劳动服务费用太低,不能体现医生超时劳动的价值。”黄洁夫不得不承认,阳光收入太低就有了灰色收入滋生的空间。他认为,医疗服务支付体系改革是当务之急,取消以药养医是个好的突破口。
黄洁夫看见有网上有消息说80%的医生不愿意让子女去学医,心里很难受。他认为文明的社会一定是尊敬医生的社会,让守护生命的医生有相应的社会地位,又有体面的收入,也是一个社会进步的标志。
“医改就在做这个事情,总理说要医院医护人员受鼓舞,就是这个目标。”黄洁夫点了点头。
黄洁夫说,没有医生想做一个小医生,都想做一个大医生,但首先要明确社区也有大医生,农村也有大医生,不在于他的技术,更在于他的道德。
现实的问题是,行政上的评价体系不能满足基层医生的需要,为了获得更高的职务、职称只能往大医院跑,许多建好的乡镇卫生院没有好医生。
“应该有一个更符合医生梦的评价体系,为什么没有呢?”黄洁夫说,大医院迅速扩张,超过2000张病床,每天1万多人的门诊量,不能成为医改成功的标志。强基层、保基本、建机制才是医改的方向,要让年轻医生、基层医生不论在城市还是乡村都能找到幸福感、满足感。
黄洁夫注意到,这次政府工作报告中用了“建立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运行新机制”的新提法,他认为就是在释放新的信号,“新机制不能叫总理来建,需要我们来建,医护人员不能沉默,卫生部要多听一些不同的意见。”
本报北京3月6日电